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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山源堂
甘州求盟未果,司铎督转道河湟邈川城,邈川城有个大盟主温逋奇,他手下统领着十多个吐蕃部族,司铎督说明来意,这个温逋奇虽然不像夜落仡一般奚落于他们,可显然更热衷于积累自身的势力,而不是分散势力去帮助别人。
更令司铎督吃惊的是,温逋奇竟然还吸纳了一些六谷部逃往河西的残部,这是结盟大忌,所以此行也不欢而散。
司铎督不想久留,当下打马返回凉州,一路经过湟水畔,这才停下来让马儿饮水。夜幕将至,虫鸣迭起,反而烘托得周遭一片寂静。
忽然,前方一片喧闹声像滚雷般袭来,只见一群人蜂涌着往这边赶来,他们分不清是敌是友,每个人都警觉起来,只见那群人到了湟水边,突然开始窸窸窣窣地脱衣服,有的那个手速几乎是躲过了人眼的反应速度,转眼间就光溜溜的叮咚一声栽进了水里。
众人都张目结舌,不知这是怎样一出戏。
司铎督抬头望去,只见弃山星正挂在空中,此星跟一般的星星不一样,不像启明星和金星每天定时出现定时退场,它在一年中有半年是白天出现,半年是晚上出现的,吐蕃人都相信它有神力,被它照耀的水域也有了药性,只要一涤便能医治百病。
管子芹他们也随着司铎督的目光望向长空,这才突然想起,是沐浴节到了!
恰逢流火的七月,每当弃山星出现在空中,吐蕃人便开始成群结队的下河洗澡了。他们在河中嬉戏,尽情享受水的温柔,水的甘甜,水的怡凉,水的清净,让水洗去凡尘的污垢,卸下俗世的烦恼。
见他们洗得畅快,他们突然觉得自己身上也痒了起来,心更是痒痒的,祈求地看着司铎督。
“你们去吧,不要泡得太久!”
“大王!多谢大王!”
管子芹一脸雀跃,带着他们像鱼儿一样梭下了水,司铎督则坐在河岸的大岩石上。
这时,夜幕中幽蓝的远山传来了悠扬的歌声,那歌声像百灵鸟,清脆纯净没有一丝杂质,仿佛水珠落入湖面,心内涟漪荡开,直到弃山星隐没,大家才念念不舍地上岸,这时,那歌声也以轻柔绵长的哼唱收尾。
“阿切、阿切!”
他们几个一上岸就喷嚏不断,司铎督微微皱了皱眉,看来他们是着了凉,如果再赶夜路吹夜风定会生病的,于是在城郊就近找了客栈住下来。
哪知,那神水不但没有保佑他们百病不侵,倒弄得他们一个个半夜排队上茅厕,折腾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还是没有好转,一个个都像跟鬼打过架似的。
“你们找个大夫看看!”
管子芹一脸虚脱,眼眶发黑,“大王,还是别去了,昨晚已经耽搁了,你不是急着回凉州么!”
“你们这样子,我们怎么回凉州?”
眼看司铎督就要发作,管子芹连忙改口,“我去、我们这就去!”
孟夏和仲夏交替之际,正是恶疾突生的季节,山源堂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据说山源堂里的大夫可神了,光看一眼你的尿液,他就知道你每天吃的什么,一个月前吃了什么药,这些年都有什么病史。堂里还有来自高昌回鹘的大夫,他把来自大漠高原的珍贵药材就这么随地一洒,然后就根据来往的病人对症抓药。
管子芹他们腹泻还没好,这下看到长长的队伍,顿时生无可恋。
可无法,只得乖乖排队,然后轮流往茅厕跑。
“大夫,救救我儿子吧!”
只见一个衣着破烂浑身脏兮兮的妇人背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孩前来,边走边哭喊。她编了十多根辫子束到脑后,嘴唇皴裂开来,满脸的皱纹在哭丧的表情下更加凝重了,她背上那男孩子脸颊酡红,像被晒裂开来一样。
她越过长长的队伍,就要径直进医馆,却突然被一人拦住,“排队排队!”
“醒醒好,我儿子不好啦!”
“哪个好好的会来这儿排队?我自己都不好,怎么给你醒醒好,大家得按规矩来!”
“你让这位大姐先看怎么了?”何昔看不惯了。
那人盯着何昔,“你排我后面有什么资格说话!”
“你说什么?”
其他几个虽然也虚着,可遇到挑衅他们同伴的人仍然可以干一场。
“他没资格我有资格吧,大姐你来!”
这时,只见医馆里走出一个大胡子,说话的正是他。
那人目瞪口呆,“大夫,你怎么.......”
“你再啰嗦就到别家去看吧!”
那人一愣,只好乖乖闭嘴,原地等着,心里却骂骂咧咧的,真是有求于人必限制于人,心想老子以后一定要争气,争取再也不进医馆。
那大胡子大夫将那孩子领进医馆,先看了看他的口舌眼鼻,那孩子好似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口中咕噜地说着胡话,却神志不清,偶尔还口喷白沫,浑身痉挛。
“怎么这么晚才送来?”
大胡子边探着小男孩的脉搏边问那妇人。
那妇人急忙解释道,“找大神看过,说是遇到了弱郎,可是怎么也赶不走!”
大胡子一听,眼睛一瞪,“弱郎、弱郎,再耽搁下去就无药可救了!”
在吐蕃,人们相信身前邪恶或饥寒之人,余孽未尽,死后会变成幽灵,它不能弯腰,不能转弯,不能讲话,如果被它摸了你的头顶,你也会变成起尸,毛发竖起,皮肤变成紫黑。如果小孩子被它撞见,便会昏迷不醒,直到把它赶走才能醒过来。
这时,一穿青衫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仔细把那孩子又查了一遍,“师傅,看他形状疯癫,是不是得用鬼门十三针?”
大胡子点点头,“我先给他下针!你去取还灵丹来!”
“是!”
传说鬼门十三针是扁鹊所创,孙思邈所记载,是对鬼宫、鬼窟、鬼垒、鬼路、鬼市、鬼堂、鬼枕、鬼心、鬼信、鬼营、鬼藏、鬼臣、鬼封等十三鬼穴的扎疗疏通以达到祛病除邪、癫狂等症状。
不多时,那年轻人就从里面抱来一个白身蓝纹的罐子,倒出一颗丹药递给大胡子。
“再拿一颗!”
年轻人哦了一声,他再倒,可是空空如也!不禁自言自语道,“怎么就只剩一颗了!”
大胡子眉头一皱,轻叹道,“肯定是小青蒦偷吃了!跟她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乱吃药!”
“师傅,她从小身体就好,很少生病,天天在这医馆里看人吃药,还以为药很好吃呢!”
大胡子摇摇头,把仅有的那颗给那个小男孩喂下,不消多时,那小男孩便有了呻吟声,慢慢睁开了眼睛,那妇人欢喜得一脸的眼泪鼻涕,连连磕头谢恩,“谢谢大夫!谢谢!佛主保佑你!”
大胡子扶她起来,“你不要谢我,要谢就谢桑耶寺住持,这还灵丹是他闭关九十九天炼制的。”
那妇人一听,又是噗通跪地,往桑耶寺的位置跪拜。
“我的孩子,如果你不怕寒冷,不怕旅途艰辛,可以在雪山里走上几天,也许有幸,你会遇见飞鸟,像精灵一样在雪地里歌唱;也许有幸,你还可以看见蓝色的鲜花,在白雪中从容绽放!”
只听那声音悠长而婉转,带着热情也带着温情,众人一听,都循声望去,这下人人都像吞了蚂蚱一样,说不出的惊诧与不解。
因为刚才吟诵的却是那小孩。
那妇人大骇,摇着他的肩,连连唤着他的名字,“西洛、西洛!”
那孩子没有答应妇人的呼唤,仍然继续吟诵着,“牦牛在白云下吃草,脖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麋鹿在蓝天碧水间觅食;心净的人到哪里都是净土。”
大胡子宠溺的看着他,“这小子,是在背诗呢!”
“他不会背诗,西洛他不识字!”
众人一听都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妇人,那妇人急得满头大汗,双手也颤抖着,“难道是弱郎还没走?”
“胡说!”
大胡子嘴里否定着,可心下不由得一惊,他感觉那妇人不会说谎,可是那孩子方才又明明念出一大段文绉绉的诗句!如果他原本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小孩子,可生了一场大病,起来后可以随口背诵诗句,不得不说冥冥中自有天意。
又或者,他傻了?
他坐下来,摸着那孩子圆圆的脑袋,“小家伙,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的眼睛好像变了一个颜色,木木地道,“我叫扎渡.西洛。”
大胡子探寻地看了那妇人一眼,那妇人连连点头。
大胡子又问,“那你家住哪里?”
“我家在宗穆玛釉玛。”
大胡子又看了一眼那妇人,那妇人也惊讶的又点点头。
他没傻!是变聪明了!
那孩子完全不知道他们刚才那一番试探,把身子歪进妇人的怀里,“阿妈,我饿了!”
大胡子让徒弟给他取来一罐奶酪子,他把奶酪和罐子一股脑儿噼里啪啦地咬碎吞进肚子里,可在场的人都见怪不怪,原来,那是调好的炒面捏的罐子。
他吃好了,忽然盯着前方愣了神,那妇人以为他又不好了,刚要说什么,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那是一个小女孩。只见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袍裙,胸前挂着一串五彩的珠琏,她的头发盘一部分在头顶,另外的自然垂下,还编了一些细细的彩辫,额前扎着层层叠叠的花布,煞是好看。
那小女孩咕噜着眼,口中叫了声师傅,眼睛却盯着那小男孩,她看了他半晌,忽然上前抬起他的下巴,以命令的口气道,“你张开嘴!”
那小男孩听话的张开嘴,那小女孩皱了皱眉,像个小大夫一样,“伸出舌头!”
那小男孩又听话地伸出舌头。
她摇了摇头,“哎,我看你这个小家伙,口燥而喘,身运而重,冒而肿胀,一定是肺中风!”
她又故作正经抬了抬他的手臂,又按了按他的手臂,“还好,虽然看起来虚弱,可肌肤却不似弱如葱叶,你死不了!”
那小男孩的母亲听了,一惊一乍,吓得额头冷汗怪出。
“青蒦你胡说什么?我让你背的药篇都会背了吗?”
“会背了,会背了!”
“那你背给我听。”
她背着手一字一句地背着,“甘遂半夏汤中甘遂、甘草同用治留饮;赤丸以乌头、半夏合用治寒气厥逆。甘草反大戟、芫花、甘遂、海藻;乌头反贝母、瓜蒌、半夏、白蔹、白芨;藜芦反人参、丹参、沙参、苦参、玄参、细辛、芍药……”
“好了好了!仅仅会背还是不行的,还要会融会贯通。”
“哦!”
“去玩吧!”
“噢啦啦!”
她开心得手舞足蹈,蹦跳着往外跑,到门口刚好轮到管子芹他们几个看诊了,她跑得太急,跟管子芹撞了个满怀,管子芹一个不稳差点栽倒。
他羞死了,什么时候被个小姑娘撞一下也站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