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雅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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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放马南山

传说夏州的城墙坚如铁石、能砺刀斧。

据说当时负责筑城的人把工匠分为两拨,一拨铸造铁椎等兵器,一拨专门修建城墙。铁锥铸好后,就让人用铁锥去刺城墙,如果铁椎刺进了城墙,那说明城墙不够坚固,所有筑城的工匠都会被斩杀,尸骨一并筑入墙中;如果铁锥刺不入城墙,说明铁锥不够锋利,那么铸锥的工匠就得被杀铸锥。

这就是无数无名的劳工匠人用血、汗和泪铸就的白城,成就的是统治者的尊严,而他们却早已掩埋在岁月厚重的尘埃中。当年那个跃马秦川争霸天下扬言要统治万世的夏王郝连勃勃此时早已化作黄土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中,当年城垣上的九堞楼也不复存在,但是用白淤泥、沙石和石灰筑成的城墙历经几百年的风霜仍不失当年的强劲与风采!

如今,夏州四面的城门仍旧沿袭了晋时的名字,南门为朝宋门,东门为招魏门,西门为服凉门,北门为平朔门。

进出城的行人如织,他们有的提着菜篮,有的牵着驴,或急促或悠闲地奔波或散心。守城的官兵无精打采地扫视着行人,看到面相凶恶或行为猥琐的偶尔会拦下来盘问两句。

这时,只见一个彪形大汉肩上扛着一只木杈,杈上挂着两只灰毛的野兔,一荡一荡地正准备进城。

“站住!”

忽然,两个守卫拦住了他,那大汉满是惊诧,愣了一下,眼里既有不解也有微微怒气。

“这两只兔子怎么卖?”只听那官兵问道。

估计是没想到这还没进城生意就来了,或许是被方才官兵的气势所恫吓,少乎,他才恍然大悟似的转而满脸欣喜道,“官爷看着给吧!”

那官兵双眉一挑,“看着给,怎么看着给?”

“官爷平常买什么价,就给我什么价!”

那官兵点点头,好似很满意他的回答,高兴地提过兔子,那大汉也满意地接过钱往城里去。

“欸,”那官兵又拦住他,“你货都卖完了,还进城?”

那大汉又是一愣,似有些难为情地嘟哝道,“我、我家婆姨让我给她买一些蒸糕回去!”

那几个官兵听后相视一笑,示意他自行离去。

城里人来人往,一路上行人摩肩擦肘,只听那卖甜叶菊的扯着破锅锣的嗓子一喋声一喋声地叫卖。

‘眼睛花眼睛雾,

喝一杯保证看清路;

喝酒呛喝酒咳,

来一杯好比如来佛!’

他转过几条街,行人稍少一些,只不过都装进了一个个像盒子一样的的酒楼、食肆里。

“大哥,帮个忙!”

他正专心走路,突然有人这么一句,着实吓了一跳!抬头只见一个清瘦明艳的女子拦在前面,她满面通红、汗渍涔涔,手里还提着一大串粽子。

“帮我把这些粽子挂在这门楣上!”

面对这样的女子,他也不知道如何拒绝,挂就挂呗,也花不了多少力气,反倒是肩上的杈子刚好派上了用场。

“这边高一点,这边......”他挂的时候她还在旁边指点着。

进出店的客人都不时好奇地望向他们,这时,店里的伙计闻声出来,小眼骨溜一转,抬头一望,脸色一骇,转身回店,嘟嘟嘟地快步向楼上跑去。

只听他边敲门边喊道,“掌柜的,老板娘!”

“嚷嚷啥?”里面传来一女人不赖烦的声音。

那伙计呼吸急促,“老板娘不好啦!敖菊那野丫头又回来啦!”

咚的一声,只见在门口的伙计被门给弹出三五步,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接着出来一个女人,她也不管在地上哇哇叫唤的伙计,扭着腰肢款款下楼。

门外聚了乌泱泱一群人,有的掩面窃笑,还对着她的头顶指指点点,她心中一悸,心想是不是刚才和老头子闹别扭的时候把头上的珠花弄歪了,赶忙扶了一下。

哪知他们笑得更厉害了,仍是指着她头上,她忍不住抬头,只见一排排粽子用绿线一个个缠着挂在门楣上方,粽子高高低低,线系得长长短短,像极了一只八脚螃蟹。

她有些‘花容失色’,一眼就瞥见敖菊正在向大家说这场闹剧的缘由。

敖菊的父母被章埋族所杀,举目无亲,到夏州城讨生活,哪知今早店主东却对她动手动脚,她甩手就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店主东激动得牙直打哆嗦,口齿不清起来,“你、你、你你、你干什么?”

“就打你,怎么了?谁叫你手脚不干净!跟那艾草人一样半截身子栽进土里了,也不积点阴德,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你是天鹅啊,说你是乌鸦都是抬举了你。”

敖菊脑门一热,弯腰抓起木盆就向他扔去,他躲闪不及,额头上霎时便耸起一个脓包,店老板恼羞成怒,即刻将她赶走,她索要工钱却被拒。

“就一八只脚的螃蟹,横行霸道!!”

“是啊,趁早关门,别败坏了我们夏州城的名声。”

大众在听风就是雨的情况下总是倾向于弱者一方,众口铄金,老板娘无法,只得让人给了她工钱。

大汉见姑娘得偿所愿,正要离开,哪知那姑娘接过工钱一把漫天甩去,街上像是下了一场铜钱雨,大汉不禁再次瞧了那姑娘一眼,她哪里讨要的是工钱,她讨要的是尊严而已,而这积攒的工钱就像她集聚的怒气,随着那潇洒的一甩,都烟消云散了。

倒是看客们此时争先恐后地抢着地上的铜钱子儿,有人还被踩得哎呀哎呀,大汉摇摇头,边惊叹边趁乱往北城方向去。

不多时,便到了一座府邸前,府前守卫个个一脸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可他却径直朝大门走去,守卫的不禁警觉起来,摸向腰间的大刀,只见他在与他们相距两三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看了他们一眼,从怀里掏着什么东西,守门的以为是什么武器,连忙呵斥道,“你干什么的,在这里鬼鬼祟祟!”

“你们把这个交给节度使大人!”

只见他掏出的却是一串绿松石手链,守门的见他魁梧霸气,有一种不怒而怒的气势,虽然他们人多,但是动起手来难免会有意外,于是答应给他传递。

心下想着反正节度使见或不见他们就管不着了,那大汉也不能赖在他们头上与他们动手。

不多时,他们派去传递的小兵跑了回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节度使大人身边的主簿。主簿一来也没说什么,只是引那大汉进了府中一庭院,庭院中花木扶疏,水中芙蓉摇曳。

一人正在水边亭榭饮茶观花,见那大汉靠近,连忙笑意盈盈迎上来。

“破丑族长!”

那大汉单膝跪地,语重情深地唤了一声,“西平王!”

旁边那主簿一脸诧异地盯着他,又看了看那‘西平王’,他突觉失语,连忙改口,“节度使大人!”

那人微微一笑,示意主簿暂避。

等旁人都退下后,他这才扶他起身,把手中的松石手链还给他。

“西平王!”

他又唤了一声,眼眶已是通红,看起来让人动容,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这样一个魁梧的壮汉。

“破丑族长,起来说话!”

那大汉就是破丑重遇贵,是继迁手下的蕃落指挥使,也是破丑部落的族长。他口中的‘西平王’自然就是前段时间大宋才封的定难军节度使拓跋继捧。

“一直想来夏州城拜见,可......”

他沉沉叹了口气,“可是拓跋族长说你是大宋的人了,他甚至怀疑......”

“怀疑什么?”

“怀疑你在安庆泽故意差人射伤他!”

“哎!”

继捧听后,长叹一声,看着破丑重遇贵,“我要真心想害他,何必大费周章,佯装跟他交战多次,还将他引见给大宋皇帝,我要真心想害他,他第一次溜进这西平府的时候我就可以将他......”

继捧说不下去了,破丑重遇贵连连点头,“我也不相信西平王你会加害拓跋族长,西平王你是弥雅的西平王,你都是为了弥雅,不希望弥雅与大宋刀兵相向!”

继捧点点头,心中诧异,没想到破丑重遇贵一副粗糙的皮囊下有一颗善解人意的心。

破丑重遇贵继续道,“我也不想让弥雅和大宋刀兵相向,我甚至不想要夺回什么五州城,我只想我的族人好好的,不要再打仗了!”

“破丑族长!”继捧欣喜道,“你真的这样想?”

重遇贵点点头,“你当初作为西平王,向大宋献五州城实属无奈!就算你不献城,大宋皇帝也不会善罢甘休。大宋兵多将广,我们小小的弥雅如何是对手?你一切以大局为重,不慕权势,舍弃自己‘西平王’之尊换来弥雅人免于战乱,是何等的胸襟!”

“可拓跋继迁他,他为了个人私欲,把拓跋家族的王权看得比谁都重,不惜避走地斤泽与大宋为敌,还连累地斤泽被毁,如今,他设计诈降夺下了银州城,还扬言要夺回夏州、绥州、宥州以及静州八县,可......”

重遇贵稍微缓和了一下情绪,“我看,我看他的野心可不止五州城!”

“他当初夺下银州城,大宋也没有计较,你之前向宋庭求情让他归附,大宋还给他封了银州观察使,这就等于是把银州城还给他了。如果说他当初避走地斤泽是因为银州城,可这下他都拥有银州城了,为什么还是不肯停下来,为什么还是要一再挑起战事?”

“他经常让我带族人去大宋边境抢东西,东西倒抢了不少,可好东西他都搬回了银州,上阵的时候都是我的人。起初我跟着他,也是为了家族有个保障,哪里知道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

继捧拍着他的肩,“我明白,我都明白!”

“我也曾与拓跋族长说明,可他反倒说我鼠目寸光,他夺回五州城是为了弥雅的千秋万代!千秋万代是什么样我管不着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不想要刀尖舔血的日子,我也想儿孙绕膝,放马南山,安想天伦之乐。”

“难得你深明大义啊!”

继捧握着重遇贵的手,眼角含泪,“我又何曾想这样纠缠,可是继迁他.....”

他已经快两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妻儿老母了。

继捧顿了顿,继续道,“他也许有他的道理,有他坚持的东西......”

哪知重遇贵却不买账,“他坚持他的,可是为什么要搭上弥雅呢?弥雅百姓为什么要为他的固执所累?跟随他的人有的就是利用普通的弥雅百姓,让他们用生命去换得权势和富贵,当然,也有像我这样的,只是想找一个依靠......”

他鼻翼抽搐,突又噗通跪倒在地,“西平王,你能收留我破丑族吗?”

继捧既惊又喜,“破丑族长,你真的愿意归附于我,不再跟继迁一道继续与大宋作对?”

破丑重遇贵重重地点头,动情道,“只要不打仗,让我们放牛放马都行,我们能吃苦!”

继捧连连点头,口中喃喃,“不打仗、不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