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9章 狭路相逢
既然没有小鬼领路,夜漓琢磨着是不是抓几个活人来问问,刚巧不巧,迎面走来两个衙差,可算撞了个正着。
那二人是新当差的,并不认得府中全部大官小吏,只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夜漓也不多话,眸色一变,直接施出摄魂术夺了他们的心神,可惜这二人只是衙中小差,刚来不过数月,还只负责一些清扫,整理,搬抬的活计,对许多隐情内幕并不了解,至于是谁下令抹去痕迹的?府尹死了衙门如何运作?昨夜的尸体被运往了何处?这些问题更是一概不知。
无奈,夜漓见他们二人手中拿着纸灯蜡烛,一人手中提着香炉锡箔,便随口问了一句是作甚用的。
一差役答:“是鬼祭大典上用的,皇后娘娘操办鬼节祭祀,宫里人手不够用,便遣了府衙的官差,衙门中好多人都要去帮手。”
夜漓又问:“祭台设在哪里?”
小吏木讷地回答:“设在光禄观。”
夜漓又问:“光禄观是什么地方?”
答曰:“是陛下曾经修行的皇观。”
“在哪?”
“在申邺坊的东侧,以崇德桥和內宫相连。”
鹤青忽然想到了什么,拉起夜漓的手就往外跑。
“诶...这是要去哪儿啊?”夜漓一头雾水。
翻墙出去后,鹤青方才说道:“有些事要去确认一下。”
“什么事?”
“满门被灭的五家是否都是知道陛下失踪的人。”
夜漓惯常是能猜透鹤青心思的,但这一次就连她都不甚理解:“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奇怪吗?”鹤青解释:“一国之主,国师接连失踪,朝中重臣被屠杀,鬼祭真的如此重要?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举行?”
“确实。”夜漓点头附和,但仍不知道鹤青想说什么。
“我们这一路都在考虑什么人能在一国之都做下此等大案,却从没想过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诸行虽是无常,万般却有因果,鬼祭大典在即,朝中重臣却突然一齐被杀,原因恐怕就只有一个。”
夜漓立刻就懂了,却仍看着鹤青,等他说出答案:“有人要掩饰皇帝失踪的事。”
“能这么做,又有理由要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
夜漓道:“皇后。”
鹤青道:“但这种屠杀大臣的做法一旦被揭发,必会失了人心,引发朝政动荡,皇权不稳,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皇后是受人唆使,还是有意为之。”
言下之意就是皇后究竟是个坏人还是个蠢人,尚有待探讨。
想到她给自己下的拘魂咒夜漓就咬牙切齿,这样的人若是精通鬼道,也不足为奇。
“莫非是跟国师有关?”她又联想到关于皇后的传言,说:“会不会国师其实没有失踪,二人联手演了一场戏,目的就是要颠覆西虞国。”
鹤青道:“那就要看鬼祭大典这一天,国师会不会突然出现了。”
夜漓摇头道:“即便真的出现,我们也分辨不出真假。”
鹤青思忖片刻:“也对,皇帝都可以假冒,国师为什么不可以。”
竹七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时候发出一句疑问:“假皇帝?”
夜漓没理他,说:“卫云长说皇后邀请了北岐国国主前来参加鬼祭,国师怎么说都是北岐皇子,便是他不得父君宠爱,但人都到这儿了,总不能对他不闻不问吧?就算国主不亲自来,也一定会派一个皇室宗亲,届时皇后拿什么来交差?总不能跟来使说,你们的皇子不见了吧?”
“就算国师之事能搪塞过去,如此盛典,西虞皇帝自己总不能不参加吧?”
“所以唯有一种办法。”
竹七像刚刚睡醒一样,恍然大悟:“替身!”
“或者说...”鹤青踌躇片刻道:“现在的皇后,也未必是真的,”他问夜漓:“你还记得国师房间里的那缕头发么?”
夜漓点头表示记得:“所以皇后是想挟替身作傀儡,独掌大权?”
鹤青道:“不无可能,但这么做有个障碍。”
“朝中已有人知道皇帝失踪的消息了。”
“不只朝中大臣,”夜漓说:“还有禁军,而今天,禁军统领卫云长来国师府,说奉了皇后的旨意,意思是现在的禁军已经是皇后的人了。”
竹七似乎越听越觉得有道理,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惊呼:“不对啊,知道皇帝失踪的还有我们!那我们岂不是也要被灭口?!”
夜漓淡然:“所以昨晚羽飞被追杀,今天一早禁军就将整个国师府都控制起来了。”
“还是先回国师府吧,”鹤青说道:“希望能打听到些什么的。”
“回去?”竹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现在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怕什么,”夜漓满不在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说罢二人便原路返回,竹七无奈只得跟上。
夜漓信心满满地带他们抄了一条近路,在梁都住了这么些时日了,对这里的路也熟悉了不少。
刚来西虞国时他们住在破庙,衣着破烂,模样古怪,夜漓出门觅食寻药,不认识路,又没有钱,身上还带着伤,不敢在大路上走,只能在暗巷中穿行,每天都小心谨慎,碰到城卫军要来抓她,也不敢和对方动手,怕暴露行踪只能逃跑。
现在想想那段时间真挺艰难的,东躲西藏,举步维艰,一边担心鹤青的伤势,一边又要为了生计奔波。
夜漓甚至一度想放弃。
从前她在金陵城,喝喝酒掷掷骰子,闲来无事与伎生们调笑几句,好不惬意,便是到了时间任务完成,也根本不想回去,只觉得人间好,繁花绿柳温柔乡,良宵美景酣梦长,她开始有些理解那些留恋凡尘,不肯往生的鬼魂了。
直到现在夜漓才意识到,做人太难了,凡人之躯如此脆弱,简直不堪一击,她每日费劲心里为鹤青续命,还是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挺过去,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太容易滋生恶念了。
毕竟,以她的能力,要救活鹤青太容易了,摄魂夺魄,杀几个凡人生祭都行,作为朝生使者、怀阴鬼主,以命换命的手段多的是。
幸好这种晦暗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鹤青终究是凭自己的毅力苏醒过来了,而夜漓也尚未犯下大错。
只希望这一次也能早些拨云见月。
他们原先住的破庙靠近梁都最繁华的东市,主路四通八达,两旁都是金器店、绢布店、珠宝行,酒肆饭馆香味扑鼻,招揽生意的店家和行人络绎不绝,但仅仅两市之隔,却是梁都最肮脏,最破败的区域。
东市尽头是兴业街和光禄坊,光禄观就建在光禄坊内,二者毗邻之处有一条极狭小的道路,通往京畿郊外的一片树林,穿过林子,就离国师府的后门,也就是昨晚人魈消失的地方不远了。
“这边。”夜漓领路,带着他们在林中疾行,走了一会儿感觉不对,周围忽然冷了下来,气氛变得有些诡异,隐隐有腥臭味传来,总能听到卡拉喀拉的树枝折断的声音,夜漓心中忐忑,屏息凝神,专心赶路,忽然有一重从面前的树上掉落,砸在地上,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什么啊?”竹七吓得跳了起来,叫声在空旷的树林里回响,格外刺耳。
夜漓眼尖,一下就看出来了。
那是一具尸体,还是一具被啃食过的尸体。
她的心一沉,虽然她早先并未碰到过人魈,但若她记得没错的话,其之所以被认为是丧尽天良,残忍嗜血的化身,原因之一就是一部分人魈有食尸的习惯。
方才一门心思赶路她还没太在意,这无意间闯入的密林大树参天,遮阴避日,白昼如夜,只偶有光透过树叶散射下来,形成散开的光晕,这景象宛如天光泄下,本是神圣而静谧的,却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变得尤为惊悚诡异。
原本姹紫千红的树林染上了一层墨色,红花翠叶都变得深重了,右前方有一棵长得很古怪的树,仿佛没有主树干一样,从土里就开始抽枝,张牙舞爪,呈扇形向外生。
忽然,那怪树没来由得抖动了几下,淅淅沥沥的,似乎是有不明水体洒下,有几滴落在竹七肩头,他瞬间僵住了,打了个激灵,汗毛直竖,害怕得都不敢看上一眼。
糟了,夜漓心想,这不会是入了人魈的老巢了吧。
这时,身后的树林耸动,竹七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紧张的气氛达到顶点,二人从密林深处冲出来,不要命似得往前跑,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着他们,跑近了一看,居然是曹杰和孙一胜两位老兄。
夜漓正要问:“你们怎么在这儿?”却听曹杰大喊一声:“快跑!”
话音刚落,三个披着黑色斗篷,黑纱覆面的人形怪物紧追其后,怪物的装扮与昨晚的人魈十分相似,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唯有手露在外面,那手干枯得只剩皮包骨了,其中一个怪物覆脸的黑巾掉了,露出下面隐藏着的可怕面貌,几乎没有五官,像是被吸干了似的皮肤全部皱在一起,黑洞洞的“嘴”没有牙齿,也没有舌头,兀自张着,从喉咙里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嘶叫。
竹七一看,登时吓破了胆,一边跑一边呼喊:“啊啊啊啊啊啊,别过来啊!”
眼前发生的事印证了夜漓的一个想法:人魈果然不止一个!
这就极不寻常了。
人魈之所以少见,是因为世间作恶的人虽不少,但那种真正坏到骨子里去,烂心烂肺的实是不多,之前说过,凡人化成魈的过程异常痛苦,非常人能够忍受,以寻常那些奸邪之徒的能耐,是成不了人魈的,但眼前这一下就出现三个其中必有内情。
可能是她孤陋寡闻了,还没听说有什么咒术是能催化人魈的。
夜漓一边跑一边思考,想得入神,连危险近身都没有发现,等意识到,一只腐烂的黑爪已经从身后攻向她了。
她一惊,迅速跳开,脚用力往树枝上一踩,借力朝人魈飞踢过去,毫不客气地将其踢落。
这一击威力不小,人魈从树上摔下来,尘土滚滚,但是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人魈根本不起作用,不一会儿,它就毫发无伤地站起来,一跃上树,再次朝夜漓发起袭击。
与此同时,她的同伴也都被人魈盯上,各自陷入苦战。
鹤青有伤在身,曹杰和孙一胜两个凡人就更不用说了,根本不是人魈的对手,竹七倒是想现出原形帮忙,但是碍于有凡人在场,束手束脚,不得施展,局势危在旦夕,这样下去,今日恐怕要交待在这里了。
夜漓看着掌心那闪烁着的红色魂力,又想到她为了不在皇后面前暴露身份,身中拘魂咒,就恨得牙痒痒,若是非如此,又何至于收拾不了这几个杂碎。
拘魂咒是以一种特殊的术法将蚀骨钉打入体内,使得灵肉黏合,牢牢捆绑,这样附在肉身上的鬼魂实际上就同凡人没什么差别了,这样一来势必大大削弱夜漓的能力,且咒术一旦施加再难去除,若要强行消咒,则必有损伤。
但眼下情势危急,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就在夜漓下定决心要起钉解除封印之时,正与鹤青对阵的那个人魈忽然调头,朝着另外两个人魈杀去。
鹤青一脱身便来到夜漓身旁,低声说道:“是那个剑客。”
夜漓瞳孔震荡,立刻便明白了。
那日在国师府,夜漓又是要铭牌又是提议抽签,就是为了将鹤青的蛊虫种在国师府这些人身上,所以她才会抢着第一个去抽签,实则是偷偷将虫苗放入签筒。
这么做倒不是为了控制他们,只是为了掌握情势,追踪方便,毕竟西虞国时局波云诡谲,事态不明,背后势力连皇帝都能弄不见,想让一个普通人悄无声息消失岂非易如反掌。
此举却恰好证实了其中一个人魈的身份,正是那日与他们同席而坐的独行剑客方宇。
怪不得他将自己捂那么严实,坐着一动不动,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唯有这样才能不暴露身份,想到跟这种东西同桌而食过,夜漓就莫名感到有些恶心反胃。
这下局势终于不是一边倒了。
但鹤青要控制这些蛊虫并不容易,他毕竟遭受过反噬,虽不知为何那母虫能好好得呆在他体内没有发作,现下他毕竟重伤初愈,是以人魈方宇行动迟缓,攻击又常常打偏,很明显是在与其体内的蛊虫对抗。
这就是人魈与万人坑中那些低阶尸鬼的区别,坏就坏在他们有思考,能根据自己的意志行动,且早就炼成刀枪不入的邪体,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比普通人可要狠毒多了,只见身中蛊毒的方宇居然硬生生地掰断了自己的一只手!
如此一来,不仅他的战力被削弱,威胁不到同伴,头脑也更清醒了,没过多久鹤青便已牵制不住他,而剩下两个人魈则一借机摆脱方宇的进攻,似乎察觉到竹七是三人中最弱的,立刻将矛头指向他,想逐一击破。
情形再次急转直下,人魈眼看就要杀到竹七跟前,而鹤青与夜漓都无暇分身。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色的光穿透昏暗的密林,朝人魈射去。
这剑芒颇为眼熟,难道是...
诛仙?
果然,伴随着剑气落下,一个身着水绿色丝裙的女子一跃而下。
女子身段窈窕,面容姣好,若不是亲眼看到,决计不会相信如此凌厉的剑招竟是这样一个女子使出来的。
“时英!”竹七死里逃生,声音里顿时带了哭腔。
夜漓定睛一看,果然是时英,一别数月,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