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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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泯然众人矣

那天传来了一个坏消息,供销社倒闭了,父亲下岗了!

农村供销社终究没能挺过去,它倒在了历史洪流中。

供销社所有人员就地解散,下岗自谋生路。父亲从吃商品粮的队伍中,回到了务农团。他,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父亲是失落的。他精神不振、郁郁寡欢,消沉了很久。他心里的落差很大,从一个上班族一下子变成一个农民,他思想上难以转变。

那段日子,他心情极为不好,食欲不振,心情低落,不愿说话。爷爷奶奶妈妈都安慰他。我和哥哥也去逗爸爸开心。

时间久了,父亲也觉得久久消沉下去,并无益处,于是便慢慢振作了起来,老老实实的尝试当一个农民。

父亲因为上班久了,地里的农活都生疏了,所以干的不太熟练,有些事情还要跟爷爷学。

从整地,犁地,耙地,到播种,施肥,打药,拔草,灌溉,再到收获,晾晒,装仓。父亲经过一两年的重学习再锻炼后,都做的游刃有余了。

以前父亲上班的时候,家里的农活都是爷爷帮操着心,起着主要领导作用。父亲下岗务农后,渐渐从爷爷手里接下了家里的担子。

我犹记得和他那时在地里干活的诸多场景。下午三点钟,出着大太阳,在大豆地里薅草,天很热,父亲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大豆地里,些许应景。但他毫不在意,真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

一般都是他和母亲两个人在地里干活,有时候实在干不过来了,母亲会叫上哥哥与我一起去地里帮忙干着点活。我那时候是极不情愿干活的,那时候拔草,分给哥哥两垄地,只分给我一垄,我都不愿意干。

哥哥前进了十几米,我一直在原地徘徊,心里不高兴,嘴里还嘟囔着。因为我小,豆苗已经长到我的小腿腕那么高了,为了遮蔽太阳,我干着干着就躺垄间了,没过一会就睡着了。

对于这些,母亲很是生气,父亲则哈哈大笑。

后来父亲觉得我的作用也不大,而且还压坏了不少大豆苗,父亲就让我回村里玩去。

我像得了特赦令一般,猛地从地里站起来,跑着回到了田边路上,然后往村走去。没走多远,哥哥也跟着来了,爸爸怕我一个人回去不安全,让哥哥陪着我。

后来跟哥哥在村里玩累了,天也黑了,我俩就往家走。因为没拿钥匙,于是就在门口等。等着等着,我们俩就倚坐在门旁睡着了。一直到很晚,他们二人回来,把我们唤醒。

还有到秋收时节了,大多地里庄稼都收完了,家里还有一块豆地没有收。这时候变天了,要下雨,而豆子也都熟透了,如果不收,豆子淋湿了,会发霉。而且如果一旦晴天,豆子就会爆荚,然后落到湿软的地里,没几天就会发芽。这样的话,这一季收成就没了,所以我们要抢收。

那个时候还没有联合收割机,我们用镰刀割豆子。而豆子又不像麦子那样软,豆茎秆很硬,豆荚也尖尖的,很扎手。但没有办法,只得戴着手套去割豆子。

终于在雨前割完了豆子,然后用长三叉戟把割下来成堆的豆株挑到架车上。架车摞的很高,有时候为了保持平衡,父亲会把我放在车顶上,压车子。

一般一趟拉不完,得需要两三趟。拉回家去,在空地先垛起来,然后盖上大塑料布,等雨后晴天再来晾晒,碾压,出豆子。父亲在此都起到主力的作用,是我们的一家之主。

再还有秋季整地前,如果长时间不下雨,地就会很干旱,土壤墒情差。所以得需要浇水。

一般在田间地头都有公家打的机井,用于灌溉农田。但庄稼多,每家每户都需要浇地,所以就轮流浇。

从机井扯出来的大水管子有时候会接几百米,父亲就双手握着水管,水管里的水力度很大,所以就把管子夹在腿间,稳住水管。有时一浇一上午,饭都顾不上吃,到了饭点,都是母亲去给父亲送饭。

这是播种前的浇水。玉米种子播下去后,如果还长时间不下雨,那还得浇水。但这时候的浇水就跟先前不一样了,就不能再用喷灌了,因为玉米苗长出来了,再大力喷灌,会折断苗,导致苗倒伏,大面积死亡。所以只能一车一车拉水到地里,用瓢一瓢一瓢地浇到每个苗坑里。

这是一项大工程,而且有“午不浇园”的传统,因为中午光线强烈的时候,植物叶片进行蒸腾作用的气孔出于对植物自身的保护关闭。如果此时浇水的话,气孔会被强行打开,植物叶片蒸腾的水量会大于从植物根系吸收的水量,会造成植物缺水萎蔫,严重时会导致植物死亡。

所以我们一天浇水的时刻也只有早上和下午了,因此有时会耗时好几天。父亲当然是最忙碌的那个。

经过一系列苦农活的洗礼,父亲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以前的他白面书生,皮肤细嫩,干了几年农活后,脸晒的黑了,手上茧子一堆,反差巨大。

他向现实低下了头。

他从学生到医学学徒,再到军医,到公务员,再到下岗职工,最后到农民,这其中的滋味也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吧。

泯然众人矣!

父亲回到了人群中,也成为了人群中的一个。

自他“跌落神坛”后,我家的门槛竟越来越“新”了!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也不过瞬间光影而已。

我家的哈利品种再好,也没人来抢着来要崽了,而是去另外一个在村委大队当会计的人家里去要狗崽了。而会计家的狗正是我家哈利下的母崽。

后来我知道了,他们喜欢的不仅仅是狗,也有势利,因为他们有那双眼睛。

父亲的在村里的“地位”一落千丈,高看父亲的人几乎没有了。以前见面都是叫“冲叔”、“冲哥”,后来都直呼其名了!更有甚者,“小冲子”、“冲仔”的称呼都不绝于耳。

父亲一下子沉寂了下去,在村子里再无话语权。

而我们家,在父亲成为农民后,离那个字也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