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弗里德里希大街[1]”
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紧紧地跟着,车夫奔跑在沥青路面上,脚步敦实、沉闷,几乎听不到声音。大街从哈德门延伸至前门,这是南城墙的两个城门,中间要经过外国公使馆区。前面车上坐着我的朋友杨先生,我的车跟在他的后面。
“我今晚要带您去的这个地方,”杨先生转身回头对我说道:“是北京最热闹的、最受欢迎的一条街道,号称是北京的‘弗里德里希大街’。”
“最惬意的消遣娱乐场所就在这一带,有戏院、鸦片馆、妓院。前门大街上这条狭窄弯曲的小胡同是整个北京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它集中了全北京最昂贵、最豪华奢侈的商家店铺,如金银首饰店、古瓷古玩店、漆器店、丝绸锦缎店等。胡同里还有各类美食餐馆,餐馆的后院建有人工袖珍花园,身穿绫罗绸缎、酒足饭饱后的食客们可以在花园里逍遥散步。胡同虽小,但应有尽有,游客们可以不分白天黑夜,尽情地享受人世间的快乐,欣赏绝世珍品,品尝美味佳肴!”杨先生还在继续说道:
20世纪初北京前门地区鸟瞰图(航拍照片)
“华丽打造的宝石首饰,精美漂亮、闻名于世的北京特产,如金银丝编织品、精心雕镂的铜器……所有这些都是手工制作且价格极其便宜。我确信,您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说到这里,杨先生才停止了他那带着刻意强调、充满着希望的介绍。
从他谈吐的语气中,你分明能感受到一种一定程度上的自豪,一种对中国人的才干,对拥有的财富和文化的自豪。那口气仿佛想说:在制作精美绝伦的工艺品方面,全世界高高在上的唯我中华民族莫属。不过,就个人的经验感受和理解而言,我也十分赞同杨先生的看法,正因为如此,中国才守旧落后。事实上今天仍是如此,至少在与拥有先进技术的西方国家相比较是这样的。中国人以众所周知的数千年的经验,一直在努力开发自己的手工艺制作能力,发展令我们西方人几乎难以想象的文化艺术。
“真热闹,”杨先生扭过头又重复了一遍,同时带着询问的目光瞅着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拉着我奔跑的黄包车夫,好像再问: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车夫以笑作答,发出阵阵“嗯嗯”的鼻音,继续一路小跑。
“热闹”是一个汉语词,大致意思是“活动很多”“丰富的经营项目”“色彩纷呈”……字面上很难准确翻译,它寓意着、包含着拥有异国风味的直观景象和内心感受,在德语中甚至都找不到一个能对应的词。娱乐场上人来人往,可以称之为“热闹”;五彩缤纷、活动内容丰富的乡村集市、年度庙会也可称“热闹”。“热闹”是一个形容词,表达一种吸引人的、欢乐的节日气氛。
杨先生又端端正正地坐在黄包车上了,只是时不时会出于礼貌,回头对我说说话,猛地甩出一两句来。说话时,头都差不多向后扭转了一半,可肩膀却还是一动不动地向着前方。
“这个外国公使馆区一到晚上就安静下来了,像一个荒凉的无人区,”经过公使馆区时,杨先生又说:“不过,公使馆区很快就会被我们甩到后面的。”
确实,这一段灰色的沥青马路给人一种特别死寂的印象,这差不多是北京唯一一条两边有宽宽人行道的街道。就整个中国而言,这样的街道也是非常少见的。街道两旁等距离栽种的槐树像一尊尊沉默无语的生灵,挺立着黑色的躯干,盘绕错节、纵横交叉的树冠给我的感觉就像一株株巨大的珊瑚。在这个季节,树上的树叶已经很少了,但尽管如此,一阵风吹过,还是有零星的叶子会随风飘落下来。
差不多每隔一百米,我们就会经过一个身穿蓝色卡其布警服的执勤警察,他们站在马路中央,手里把玩似的晃动着一根又粗又短的橡胶警棍。这是外国人在公使馆区豢养的一批私人警察队伍,警察均是中国人,但听任一位英国长官调遣。他们的任务是,管住那些纠缠不休、影响交通的中国人,维持公使馆区内的秩序。对待中国人,他们会放肆鲁莽、不讲客气、毫无顾忌地频频挥舞他们手中的警棍。但在外国人面前,他们则毕恭毕敬,勤于帮助。他们非常清楚,是谁在供养着他们。
外国公使馆区的街道两旁耸立着一栋栋威严阴森的大型建筑物。放眼整个公使馆园区,除了少数几个彩绘过的大门仍遵循着传统的中国式建筑风格外,其余均是欧美风格建筑。在这里,西方各种建筑形式令人惊讶地混合在一起:哥特式的尖顶、坚固结实的立方体结构、带圆柱支承结构的建筑物如同古老的希腊城,更像是巴西、阿根廷有钱人的豪华大别墅。这些建筑分别隶属于国外银行驻中国的分行、办公楼、酒店、私人住宅楼、商店、军营,以及驻扎在这里的国际联军的军官俱乐部。
突然,道路倾斜,一路下坡,车夫开始以极其危险的速度急速奔跑,双脚仓促地追逐着车轮。如果此时车在飞奔中突然翻倒,车夫就会翻筋斗,车上的乘客就会被高高抛起,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坚硬的、满是窟窿且铺满了尖厉石块的道路上。想起来都叫人不寒而栗!
带着这种狂野的速度,车夫又迅疾地将车向左拐进了一条横街,横街又平坦起来了。在约八十米的前方,我们看见了所有北京城墙的城门中最沉重,同时也是最雄伟、最富威慑力的城门——前门,意即“前面的门”。
一个传说中的巨大鳞甲怪兽,站立在有着八级宽大台阶的城墙上,黑幽幽地、神秘地面对着丝绒般繁星点点的夜空,它是皇权威严崇高的一个象征。箭楼下的城墙洞开了一个城门,在过去,只有皇帝和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才允许通过这道城门,其他随从只能从外城绕行进入八旗人的城区,或者转身走左右的两个小门。
高大威严的箭楼曾在1900年义和团起义中被义和团烧毁,他们要燃起冲天的火光,以此告诫、号召全体中国人起来反对耶稣基督和外国人。虽然整个箭楼被烧毁殆尽,但熊熊大火的劝诫目的却没有达到,义和团的拳民们并没有突然袭击外国人区!
之后,焚毁后的箭楼又重新被修建,数百名能工巧匠和艺术家用了差不多五年的时间才最终完成。八个向外翘首延展的楼层设计得十分大胆,结构支架全部采用竹子材料,没有用钉子、铁锤和其他金属件,大的接缝处也只是通过竹楔、鱼胶和木槌将其紧紧地组合在一起。箭楼牢固且具有强大的抵御外力的能力,以至于在气候风云的变幻中、在战争的猛烈冲击中仍然巍然屹立。
前门大街近景
城门两边是“前门外大街”,这里是北京最繁华的商业街和消遣娱乐区。从城门开始,一条笔直的、宽宽的街道向南延伸,一眼望不到头。街道两边,商店毗邻,店门上方是五颜六色耀眼的弧形彩灯。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黄包车夫兴奋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为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拓出一条道来,不时会听到他们粗野的叫骂声。黄包车一辆接着一辆,混乱无序,没完没了。
民国时期前门外大街街市景象
车辆在街道中间行驶,左右两边则是被踏得结结实实的手推车车道。车道没有铺上石板,沉重的车轮已经将泥土地面挤压出一道道深深的凹槽。晚间时分,当街道上不再有装满货物的骡马大车来往行驶时,热闹的夜市就会开张,各家商店和货亭的门前都会支起各类货摊。数不清的逛夜市的人,在货摊前拥挤着、推搡着,或观看或购买琳琅满目的各类商品。
夜市上的商品可谓应有尽有:零头布、学生用的不锈钢圆规、抛过光的绘图丁字尺、两毛钱就能买到的便宜日本产自来水笔、玫瑰色的长筒女袜松紧带,以及经碰撞已经凹陷下去的旧自行车铃铛,等等。除了日用品,还有小巧玲珑,用绿色、红色、紫色等各色丝绸制成的女式绣花鞋,亮闪闪的丝绸鞋面上绣着令人惊叹的精美图案,大多是蝴蝶、花卉、水果、花瓣、花环、彩带等式样,炫目的颜色鲜亮刺眼。女鞋的长度不过是大拇指和食指张开的大小,像布娃娃的玩具鞋,但事实上是给缠过脚的小脚太太们穿的。货摊上还有灯笼、皮货、便宜的首饰、装饰品、打磨过的绿色玻璃、真正的玉石、使用过的丝绸被或棉被。还有来自上海的中国歌女、演员、电影明星的照片,照片仿欧式风格装裱,但模仿的水平却极其有限。一个货摊上正在出售传统的中国刺绣品,在这里花几分钱就能买到一块漂亮的刺绣品;另一个摊位上,一溜排开的是一尊尊造型生动的彩陶神仙塑像。
夜市里,四面八方传来的是商贩们声情并茂的叫卖声和与顾客讨价还价的声音,一阵讨价还价之后,价格可降到喊价的十分之三、十分之二,甚至十分之一。这里的商品没有固定的价格,价格均与商品受喜爱的程度有关。中国人善于讨价还价,对于他们而言,砍价是一种娱乐和消遣,也是“热闹”的一种表现。
我与杨先生走过夜市一个又一个的摊位,我们得不断地拨开密密匝匝拥挤的人群才能向前挪动。杨先生时时刻刻都表现出自己果断、富有活力的性格,以及高人一等的贵族意识。他不推不攘、毫无顾忌,时不时还不留情面地当面斥责他人,绸布长衫的衣着表明了他尊贵的身份。穷人和受教育程度低的下层人敬畏他们这些贵人。
在一个专卖窗帘布的货摊前,我们停了下来,窗帘的卖主正蹲在他的宝贝后面卖力地吆喝着,声音是如此响亮和快速:
“一毛钱一块、两毛钱一块、三毛钱一块……”一直喊到十元钱一块。
卖主汗流浃背,一左一右地挥舞着手中攥着的窗帘,不断向行人展示、夸耀、兜售着他的商品。不言而喻的是,人们并不知道他吆喝是哪一块窗帘的价格,他喊出的价格顺序只有极少数与他拿在手中的商品顺序相符。例如卖主吆喝“一毛钱一块”,但手上拿着的窗帘没准要卖五元钱。如果有顾客流露出购买某一块窗帘的欲望,他马上便示意两个手脚麻利的助手上前,然后是买主和卖主长时间的讨价还价:八元钱可以降到四毛钱,两毛钱可以砍价到两分钱。而叫卖者根本不会受价格暴跌的影响,仍会像一台自动喇叭机一样,不停地重复叫喊着那些套话。
不过,叫卖的吆喝声并不单调、乏味,相反,有着十分打动人的节奏、韵律和韵脚。面对顾客,吆喝出了一个“舒”音,就会再吆喝上一个“布”音;吆喝出一个“俏”音,就会再吆喝上一个“娇”音;吆喝出一个“王”音,就会再吆喝上一个“长”音……如此这般,抑扬顿挫,十分押韵。几乎所有的货摊、商店,成百上千号人都在这样声嘶力竭地大声叫卖,那气势,真胜过一阵阵台风的呼啸。
一个类似于望远镜的黄铜仪器架在一副三脚架上,一大堆人围着它,“天文望远镜”和不停的叫喊声吸引着夜市上的游人。
“一分钱看一次,好有趣的景观哟……”人们纷纷挤上前去,交上一分钱,趴在“天文望远镜”上瞄上一眼。瞄过的人离开时都会扮出一副怪相,还带着难以掩饰的满意微笑,狡谲地皱皱眉头。
我拨开挡在前面的人,也想凑过去看看“热闹”,可杨先生一把拉住了我,带着一脸轻蔑的神色说道:“行了行了,不要看了,这些是下等人才喜欢的东西!”
老北京街头的书画店铺
“那望远镜里到底能看到什么呢?”我向他打听。
“没什么好东西,”杨先生毫无兴致地说:“都是些低级无聊、有伤风化的照片,就像人们在埃及塞得港买到的那些下流照片,是你们西方文明中的糟粕。”他不耐烦地挥动着手臂,不愿再说下去了。
接着,杨先生将我拉到一边,说:“走,拐进这条胡同,里面都是些十分讲究的高档商店。逛商店之前,我们可以先去一个茶馆坐坐,那里相当不错,可以好好地休息休息。”
我们紧贴着商店的橱窗边缘,在胡同里行走着。胡同很狭窄,得十分谨慎,以免被奔跑穿行的黄包车给撞上。胡同里的房檐都很低,行走时也得缩着脖子低着头,稍不留神就会碰到伸出来的檐角。
小小的胡同里商店连着商店,闪烁着耀眼的彩灯,各种各样奇声怪调充斥其间:歌声、喧闹声、乐曲演奏声、敲打声、叮当声……不绝于耳。商店里有人造绢花、金银器、手镯、指环、耳坠,还有鞋帽、布料和丝绸品。胡同里还有餐馆,走过餐馆门前时,人的整个身躯都会裹挟在弥漫着蒸腾的油雾之中。继续往前走是一家接一家的中国古董店,所有的古董物件都精心地陈列在玻璃柜里。
杨先生继续对我介绍:“在这样一条简陋的胡同里,人们简直想象不到会有这么多家品位高雅的商店。在这里,您能买到指甲般大小的钻石,也能买到像您身材那么高大的玉石,还能买到珊瑚项链,项链的链环不是人工粘接而成的,而是用手工精心地从一块大珊瑚石上切削下来镂刻而成的。有带刺绣图案的丝绸帘子,一块刺绣图案的完成往往需要几代人的手工操作,它不是用搓成的棉线,而是用一根根丝线头绣成。肉眼难以分辨的这种丝线头,就像蚕吐出来的丝一样。您能想象吗,一根小丝线头连着另一根小丝线头,这该是一项多么细致入微的工作!”
杨先生说得特别兴奋忘我,正好路过一家明亮的商店橱窗时,我的头不巧撞上了檐角,由于撞击过猛,房檐上的一块瓦片都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杨先生吃了一惊,赶紧过来关切地询问是否撞破了头:
“撞疼了吗?只是起了一个包还是流血负伤了?”他一脸痛苦难受的表情,好像是他自己的头被撞疼了一样。
他扶着我的胳膊,进了邻近的一家商店。一进店,他就急忙向店员告急,要求他们赶快将水、膏药和茶端过来。
“是的,搬一张凳子过来!您先坐下吧。”“扑通”一声,我坐到了凳子上。
“不要紧,没有关系!只是一个小包,很快就会消退的。”我赶紧说道。
身材肥胖、略显臃肿的店老板热心地招呼我喝茶,边说边小心地将手中膏药帖子上覆盖的一层纸揭开,然后对着涂在帖子上的一层有黏性的黑色药膏哈气,将其软化,趁我不注意的当口,一下子将膏药贴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无法拒绝,鱼胶般黏糊糊的药膏一下子就紧紧地吸附在额头上了。随后,一股凉丝丝的舒适感油然而生,几分钟后,疼痛感竟全然消失了。
杨先生与店老板,以及店老板的家人呈半圆形地围在了我的周围,木然地、富有同情心地看着我。
“感觉舒服些了吗?”终于,店老板上前一步,弯着腰关切地问道。
“这种膏药效果特别好。”另一个人插嘴。
“需要叫一辆小轿车送我们回家吗?”杨先生问我。
“我完全没有问题,只是起了一个小包。”我拒绝了杨先生的好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表现出完全没有什么疼痛感的样子。
“我们可以继续往前逛。”我对杨先生说。
我和杨先生正要鞠躬致谢,店老板急忙礼节性地上前将我扶住,不让我弯腰鞠躬。同时,用手挡住我的嘴,也不让我言谢。
“不麻烦,不用谢,这是完全应该的,您如此郑重,实不敢当!我深感抱歉,使您产生了如此不安的感觉。”我听见也看见站在周围的人都在向我鞠躬致谢。
“您太客气了,不敢当不敢当,谢谢您,我们都谢谢您!”乐于助人的店老板连声说道,还略显难堪地用手不断地上下抹擦着身穿的无光泽的灰色丝绸大褂。
在蜂拥而至的礼貌和礼节面前,我和杨先生竟不知所措,只得转身准备离去了。
“小心!”正待转身,后面有人提醒我:“小心玻璃柜。”
我赶紧站住,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看见了这个差点撞上了的玻璃柜。玻璃柜里陈列着一尊大的玉石花瓶,花瓶上镂刻着云彩、飞龙和花朵等栩栩如生的艺术图案,我好奇地凑了过去。店主见我对花瓶产生兴趣,马上走过来。
“这是我最昂贵的一尊花瓶。”店主十分骄傲地夸耀道。
“这三个是什么?中间一个盘,左右两边还各立着一个花瓶?”我指着陈列品问。
“这三件是一个整体,可不是分开的三个花瓶。”他回答道。
“您看见将它们连在一起的链子了吗?”他问我。
确实如此,三位一体,用一根链子连着,两个细长花瓶上手指粗的耳柄牵出了两根粗粗的玉链,与中间的大玉盘相连,每根链子都由七个椭圆形的玉环组成。
“难道玉还能够被弯曲和焊接在一起吗?”我惊讶地询问道。我不敢相信,这三个玉器是由单一的一块大玉坯镂刻而成的。我的问题令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杨先生更是带着自豪的语气强调说:
“是的,这三件玉器确实是由一块玉坯镂刻而成的。”
“确实是由一块玉石雕琢而成。”店主点头称是。说着,他打开玻璃柜门,以便我能近距离观赏。我无言以对。
何等精细的手工技艺,令人难以想象的工艺品!每一件都是艺术品,包括那两根玉链。镂刻,这一独创的高超技艺,该需要多大的耐心!一个小小的差错,就会令整个工作前功尽弃。包括那铅笔般粗的玉链,粗细均匀、大小一致、排列整齐,真令人叹为观止!
“确实不是粘上去的,”店主引导着我仔细地观察:“完全出自一块玉坯。”
“这件完美的艺术品价值多少呢?”我问道。此时,我的好奇大过了惊奇。
“只要七万元!”我听清楚了。
我们再次相互鞠躬,互致告别:“回见!”
[1] 德国首都柏林市中心区一条重要的文化和商业街。——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