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游戏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8月27日

早上,我推演了头两回合并做了记录,一举击溃本杰明·克拉克(《滑铁卢》第14期)和杰克·科尔索(《将军》第3号第17卷)文章里的观点,他们都不建议在战争第一年建立超过一个阵线。然后,我下楼去酒店吧台,心情绝佳,浑身上下沸腾着想要阅读、写作、游泳、喝酒、大笑的欲望,总而言之,任何肉眼可见能体现健康与生之喜悦的事情。上午的酒吧通常坐不满,所以我带了一本小说,还有一个文件夹,里面有几篇我工作必不可少的文章复印件。小说名叫《多疑女人瓦莉》,作者是K.G.(1),不过可能是因为我内心的兴奋和一个收获颇丰的早上带来的快乐,我没法集中注意力阅读小说或者研究那几篇我想反驳的文章。于是,我开始专心观察饭店和露台之间往来的人,同时享用我的啤酒。我起身准备回房间,运气好的话我能把第三回合(1940年春,毫无疑问最重要的一回合)的草稿写完,就在这时,艾尔丝女士出现了。她一看见我就笑了。很奇怪的笑。紧接着她似乎把几个客人说了一半的话扔在原地,走过来在我桌旁坐下。

她看上去很疲惫,不过疲惫完全没影响她正常的面部线条和明亮的目光。

“我从未读过这个作家的书,”她说,翻翻我的小说,“都不知道这是谁。是个当代作家?”

我微笑着摇摇头,告诉她这个作家是上个世纪的,已经死了。有一瞬间我们定定地看着对方,没有移开眼睛也没有说些什么来软化目光。

“讲什么的?给我说说。”她指了指G的小说。

“如果您想,我可以借给您。”

“我没有时间看书。至少夏天是没时间的。但是您可以给我讲讲。”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上了命令的语调。

“这是一个叫瓦莉的女孩的日记。最后她自杀了。”

“就这样?太可怕了。”

我笑了:

“是您要我总结的。拿着吧,回头再还我。”

她拿起书,若有所思。

“小姑娘都喜欢写日记……我讨厌这种剧情……不,我不会看它的。您没有更愉快一点的书吗?”她打开文件夹,打量着里面的复印件。

“这些是另外一回事,”我急忙解释道,“不重要的!”

“看出来了。您看得懂英文?”

“是的。”

她点了点头,像在说这非常好。然后她合上文件夹,我们沉默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至少对我来说场面有点尴尬。最奇特的是她好像并不着急要走。我在脑海里搜寻可以聊的话题,但是一个都想不起来。

突然之间,我记起十年前还是十一年前的一个场景:那是一场不知道为谁举办的酒会,艾尔丝女士中途离开人群穿过海滨大道消失在海滩上。当时大道上还没有现在的路灯,一两步就能走进一片漆黑。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注意到她溜走了,我觉得没有,酒会很嘈杂,大家全都在露台上喝酒跳舞,包括顺道经过、和酒店没有任何关系的路人。我能确定只有我注意到她不见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非常久,她又出现了。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牵着她的手,风鼓起他的白衬衫,感觉里面只有一把骨头,或者说,一根骨头,长长的像一根旗杆。他们穿过海滨大道的时候我认出了他,是酒店老板,艾尔丝女士的丈夫。她经过我身旁的时候用几个德语单词跟我打了招呼。我从没见过那样悲伤的微笑。

十年后的今天,她又这样笑了。

没有多想,我对她说我觉得她是个很美的女人。

艾尔丝女士望着我,像是没有听懂,然后她笑了,笑声很低,邻桌的人想听到都费劲。

“是真的。”我说。我平时在她身边就会担心出洋相,此刻这种恐惧却消失了。

她突然变得严肃,也许是明白了我的话是认真的,她说:

“不只是您这样觉得,乌多,可能我的确是美的吧。”

“您一直是,”我说,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不过我说的不光是外表,那是很明显的,我说的是您的……光晕,就算随便的小动作都有一种气场……您的沉默……”

艾尔丝女士笑了,这次笑得毫不掩饰,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原谅我,”她说,“我不是在笑您。”

“不是我,是我说的话。”我也笑了,某种程度上觉得自己遭到了冒犯。(事实上确实有点。)

我的态度似乎让艾尔丝女士高兴。我觉得我无意中戳到了一个隐秘的伤口。我想象艾尔丝女士被一个西班牙人追求,也许有过一段秘密恋情。显然她的丈夫心生怀疑并为此痛苦;她无力离开情人,又鼓不起勇气离开丈夫。她被捆绑在两种忠诚之间,将苦痛归罪于自己的美。我看见艾尔丝女士如同一团火焰,散发光芒的同时耗尽自己直至死亡;或者像红酒,融入血液的同时就这样消失了。美丽而遥远,被放逐……最后这一点是她最神秘的特质。

她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拉回来:

“您好像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在想您。”

“老天,乌多,我要脸红了。”

“我在想十年前的您。您完全没有变。”

“十年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和现在一样。魅惑。勤奋。”

“勤奋是没错,我有什么办法呢,但是魅惑是什么?”她热忱的笑声又一次回荡在饭店里。

“没错,就是魅惑。您记得露台上那次酒会吗?您溜到海滩上去那次……露台上灯火通明,海滩却是一片漆黑,像狼的血盆大口。只有我注意到您离开,等着您回来。就在那里,那个台阶上。过了一会儿您回来了,但不是一个人,您的丈夫和您一起。走过我旁边的时候您笑了一下。您那时非常美丽。您出去的时候我记得没看见您丈夫跟在您后面,所以我想他当时已经在海滩上了。我指的就是这种魅惑。您吸引人。”

“亲爱的乌多,我完全不记得您说的酒会了。这里办过太多酒会,而且过去太久了。而且不管怎样,听您的讲述,被吸引的人好像应该是我。我被我的丈夫吸引走。要是您确认没看见他离开,就意味着他已经在海滩上,不过既然您也说了,海滩一片漆黑,那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所以我会走到海滩上,完全是他的魅惑把我吸引过去的,您不觉得是这样吗?”

我不想回答。我们之间涌动着理解(虽然艾尔丝女士想要打断它),不需要更多借口来解释了。

“您那时候才多大?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被一位略微年长的女性吸引是很正常的事。事实上,乌多,我几乎不记得您。我的……兴趣当时在别的方向。我觉得我那时候心很野,跟所有那个年纪的女孩一样野,躁动不安。我不喜欢这家酒店。当然很痛苦。不过这么说吧,每个外国女孩刚开始都会很痛苦。”

“对我来说您是……美好的。”

“别摆出这张脸。”

“什么脸?”

“像一头挫败的海象,乌多。”

“英格褒也这么说。”

“是吗?我不信。”

“没有,她用的别的词。但是很像。”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没错。”

突然我们又回到沉默中。她开始用左手手指敲桌子的塑料台面。我本想问问她的丈夫,我到现在还没看见他,连远远看一眼都没有,我的直觉告诉我,艾尔丝女士难以形容的气场和他紧密相关,不过我已经没有机会问了。

“为什么不换个话题?我们聊聊文学吧。或者说,您说说文学吧,我听着。我不太知道和书相关的事情,不过,相信我,我很喜欢阅读。”

我觉得她在嘲笑我,摇摇头表示拒绝。艾尔丝女士的目光像是射进我的皮肤里。我甚至敢说她想对上我的眼睛来验证自己能否从中读出我最私密的想法。不过这个动作的初衷却几乎是友善的。

“那我们说说电影吧。您喜欢电影吗?”

我耸耸肩。

“今天晚上电视上要播朱迪·加兰(2)的电影。我特别喜欢朱迪·加兰。您呢?”

“我不知道。我几乎没看过她的片子。”

“您没看过《绿野仙踪》?”

“看过,但看的是动画片,我记得是动画片。”

她做出一副泄气的样子。餐厅某个角落传来异常轻柔的音乐。我们都在出汗。

“没有可比性。”艾尔丝女士说,“不过我想,与其在酒店大厅看电视,您和您的女朋友晚上一定有更好的事情可以做。”

“没好多少。我们会去迪厅。最后就很无聊。”

“你也跳舞吗?也对,我觉得您会是个好舞者。认认真真、不知疲倦那种。”

“那是什么样的?”

“什么都搅不乱舞步,想踩到哪儿就能踩到哪儿。”

“不,我不是那样的。”

“那您的风格是什么?”

“笨手笨脚。”

艾尔丝女士神秘地点点头表示她明白了。不知不觉中,餐厅渐渐挤满了从海滩回来的人。隔壁大厅已经有住客坐在桌边准备吃午饭。我想英格褒很快就要回来了。

“我现在不怎么跳舞了,刚到西班牙的时候我经常跟我丈夫整夜整夜跳舞。每次都去同一家,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多迪厅,而且那一家是最好的。不,不在这儿,在X……我丈夫只喜欢那一家。可能就是因为它在村外。现在已经没了。几年前就关了。”

我趁机给她讲了我们最近一次去迪厅发生的事。艾尔丝女士平静地听着,我详细描述了吧台服务生和棍子男的争吵最后怎么演变成群架,这都没让她的表情有什么变化。她反倒是对我提到的两个同行的西班牙人——狼沃和羔尔德罗——那部分故事更感兴趣。我以为她认识他们或者听别人讲过所以知道他们。不,她说她不认识他们,只是觉得对于第一次共同度假的年轻伴侣(说得好像蜜月)他们可能不是最合适的玩伴。可是他们能怎么打扰我们呢?艾尔丝女士的脸上透出一丝担心。也许,她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告诉她,狼沃和羔尔德罗跟我们不像跟查理和汉娜那么亲密,而且我在斯图加特认识比他们更不靠谱的人物。当然了,我在撒谎。最后,我保证说自己对那两个西班牙人感兴趣只是因为我可以练习语言。

“您应该想着你的女朋友,”她说,“您得对她再温柔一点。”

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乎厌恶的表情。

“别担心,我们不会发生什么的。我是个谨慎的人,我知道跟不同的人应该把关系发展到哪一步。而且英格褒觉得这些交往都是友善的。我估计她不太和这类人打交道。不用说,我和她都没太认真地对待他们。”

“但他们是真实的。”

我几乎要告诉她此时此刻我觉得一切都不真实:狼沃、羔尔德罗、酒店、夏天,我还没提到的克疤多、游客。一切的一切,除了她,艾尔丝女士,魅惑人心,孑然而立。不过幸好我闭嘴了。她肯定不会喜欢。

我们又沉默了一会儿,不过在这沉默当中,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离她这么近过。然后,她明显是努了把力才站起身,和我握了握手,离开了。

我上楼回房间的路上,听到电梯里有个陌生人用英语聊起酒店老板病了。“露西,真可惜老板病了。”他是这么说的。我确定无疑,他说的是艾尔丝女士的丈夫。

到了房间,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在不停重复:他病了,他病了,他病了……所以,是真的。地图上的算子仿佛熔化消失了。阳光斜照在桌上,代表德国装甲部队的算子闪闪发光,像是活的一样。

我们吃的是鸡肉配炸薯条和沙拉、巧克力冰淇淋和咖啡。一顿有点惨淡的午饭。(昨天是炸牛排配沙拉、巧克力冰淇淋和咖啡。)英格褒告诉我她上午和汉娜去了码头背后的市政花园,坐落于两座直接垂直落海的悬崖中间。她们拍了点照片,买了明信片,然后决定步行回码头。一个充实的早上。我基本没怎么说话。餐厅的嘈杂声爬进我的大脑,让我感到轻微但持续的晕眩。我们快吃完的时候汉娜来了,她只穿了比基尼和一件黄色T恤,坐下来给了我一个相当勉强的微笑,像在为什么事道歉或者感觉羞愧。我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她和我们一起喝了咖啡,没怎么说话。其实看见她一点也不让我高兴,不过我很注意没有表现出来。最后我们三个一起上楼去房间,英格褒换上泳衣,然后她们俩去了海滩。

汉娜问:“为什么乌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待就那么久?”顿了一下接着问:“桌上那个堆满卡牌的板子是什么?”英格褒支支吾吾答不出来。她心烦意乱地看着我,好像她这位朋友愚蠢的好奇心全是我的错。我用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安的声音平静而冷淡地解释说,我肩膀晒伤了所以现在更喜欢有阴影的地方,更乐意在阳台上看书。这让人镇静,我说,你也应该试试,有助思考。汉娜笑了,不太确定我这么说的意思。我接着说:

“你应该看得出来,这张棋盘上是欧洲地图。这是一种兵棋。也是一种挑战。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汉娜一脸迷惑嘟囔了几句,她听说我在斯图加特电力公司工作,于是我不得不澄清说虽然电力公司的工资基本是我全部的收入来源,但我的心思和绝大多数时间都没有奉献给它;而且,桌上这样的兵棋也可以给我带来一小笔外快。不知道是因为我提到了钱,还是因为棋盘和算子自身的光芒,汉娜走过来开始认真地问我关于地图的问题。这是向她介绍一切的理想时机……就在这时,英格褒说她们应该走了。我从阳台上看见她们穿过海滨大道,把垫子铺在克疤多的脚踏船旁边几米的地方。她们柔美优雅的动作让我体会到一种罕见的疼痛。有一阵子我感觉很差,什么事都没法做,只能趴在床上,不停出汗。脑海里闪过各种让我痛苦的荒谬画面。我想跟英格褒提议我们去南部吧,去安达卢西亚,或者去葡萄牙,或者干脆不规划路线,迷失在西班牙内陆的公路上,或者直接去摩洛哥……然后我想起来她9月3日就要回去上班了,我自己的假期到9月5日结束,我们其实不剩多少时间了……我终于爬起来,冲了澡,回到棋局上。

[1940年春这一回合的要点。法国在第24纵列的六角格上保持经典阵线,第二道防线在第23纵列。此时欧洲舞台上应该有十四个步兵师,至少要用十二个覆盖六角格Q24、P24、O24、N24、M24、L24、Q23、O23和M23。剩下两个放在六角格O22和P22。至于三个装甲师,一个估计应该放在六角格O22,一个在六角格T20,剩下一个在六角格O23。后备作战单位驻扎六角格Q22、T21、U20和V20。空军作战单位留守六角格P21和Q20上的空军基地。英国远征军最多能有三个步兵师和一个装甲师,排兵是把两个步兵师放在六角格N23;一个步兵师和一个装甲师放在六角格P23。当然了,要是英军往法国派了更多军队,我们就可以使用直接攻打大不列颠的战略变例。为了实现这个军事目标,德军的空中运输部队必须在六角格K28待命。与这一变例相应的防守阵型是把英军从P23调到O23,法国方面则意味着把一个装甲师和一个步兵师从O23转移到P23。不管是哪种推演,英国装甲部队所在的六角格都力量最强大(无论是P23还是O23),这就决定了德军发动进攻的中轴。这一仗要尽量用最少的作战单位打赢。如果英国装甲部队在P23,德军就在O24发动进攻;如果英国装甲部队在O23,德军就应该从位于比利时南部的N24发动进攻。为确保成功突破,如果英军在P23,德军的空中运输部队必须扑向O23;如果英军在O23,德军就在N23发起冲击。用两个装甲师冲击第一道防线,渗透任务交给另外两到三个装甲师完成,他们必须一路攻到O23或N22——取决于英国装甲部队的位置而定,然后立刻发起对O22(也就是巴黎)的进攻。为了避免力量对比超过1∶2的反攻,必须在该区域部署一定的空军指标,等等。]

下午我们在露营区喝了几杯,然后去打迷你高尔夫。查理比前几天平静了很多,面色干净平和,仿佛一种他此前从来不知道的平静突然在他体内扎根。外表是会骗人的。很快他又开始像平时一样不着边际地说话,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说明了他的愚蠢,或者他心目中我们的愚蠢,或者二者皆有。总结起来是这样:他一整天都在练帆板冲浪,某个特定的时刻他冲得太远都看不见海岸了。故事的高潮是他回来的时候把我们和隔壁村弄混了,建筑、酒店甚至海滩的样子都让他有点怀疑,但也没有多想。他晕头转向地问一个在那里游泳的德国人美岸酒店怎么走;德国人毫不犹豫地把他领到了一家的确也叫“美岸”的酒店,但是和查理住的完全不一样。查理居然走进去跟前台要自己房间的钥匙。住客名单里显然没有他,前台无视查理的威胁拒绝了他。最后,因为前台没什么其他的工作,辱骂变成了聊天,又变成了一起在酒店吧台喝啤酒,直到这时,他们才在所有人面前把事情弄清楚,查理赢得了一个新朋友以及众人的仰慕。

“然后你做了什么?”汉娜问他,显然是明知故问。

“我拿起我的帆板回来了。当然,从海上走的!”

查理是个异常认真的大话王,要么就是一个异常认真的蠢货。

为什么有时候我这么害怕?为什么我越是害怕我的精神越是涌动、升腾、在万物之上观察整个星球?(我从上面看着艾尔丝女士,觉得害怕。我从上面看着英格褒,我知道她也在看我,我觉得害怕,想要流泪。)因为爱而想要流泪?其实,我渴望和她一起逃离的已经不仅是这个村子和炎热天气,更是属于我们的未来,是平庸和荒谬?其他人在性或者时间的流逝中获得平静。对查理来说,有汉娜的腿和乳房就够了。他就平静了。我却恰恰相反,英格褒的美迫使我睁开双眼,失去平静。我是被捆紧的神经。每当我想起康拉德——他没有假期或者说假期都在斯图加特度过,甚至没有去泳池游过泳——我就想流泪,想打一拳。可是我的脸色没有因此改变。我的脉搏如常。我甚至动都没动,然而,内心深处,这一切正在撕裂我。

我们躺下的时候,英格褒说查理看上去气色很好。我们在一家叫“亚当家”的迪厅待到凌晨三点。现在英格褒睡了,我在敞开的阳台一根接一根抽烟写下这些。汉娜看上去也很好。她甚至和我跳了两首慢曲。对话和平常一样无意义。汉娜和英格褒会聊什么呢?她们有可能真的成为朋友了吗?晚上查理在美岸酒店的餐厅请我们吃饭。海鲜饭、沙拉、红酒、冰淇淋和咖啡。饭后我们开我的车去了迪厅。查理不想开车,也不想走路。也许是我夸张了,但是他给我一种感觉:他甚至不想露面。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低调保守。汉娜每过一会儿就靠到他身上亲他。我猜这和她在奥伯豪森亲吻儿子是一样的。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克疤多在安达卢西亚人地盘的露台上。露台空空荡荡,服务生正在收拾桌子。一群村子里的年轻人靠在栏杆上聊天。几米外的克疤多像是在听他们说话。我半开玩笑地对查理说他的朋友在那边,他不耐烦地回答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接着走。我想他以为我说的是狼沃或者羔尔德罗。黑暗中很难辨清人脸。接着走,接着走,英格褒和汉娜说。


(1) K. G.是德国小说家卡尔·古茨科(Karl Gutzkow,1811—1878)的姓名缩写,他是青年德意志派作家代表,《多疑女人瓦莉》是他在法国女作家乔治·桑的影响下创作的小说,于1835年出版。

(2) 朱迪·加兰(Judy Garland,1922—1969),童星出身的美国演员、歌唱家,曾主演1939年电影版《绿野仙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