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四合如意披帛云肩

云肩，一种自隋唐至民国多为妇女所用、作为肩领部装饰的女红艺术品，披覆在肩部前后左右，常采用云纹、如意等装饰形式，并施以多彩刺绣制作而成，如云霞在身，故称之“云肩”[6]18。云肩在汉民族服饰文化中，是一种独特的服饰款式，有内涵丰富的装饰图案，艺术语言具有符号性，文化底蕴哲理深邃；云肩，又是汉民族吸纳外来服饰文化，融会贯通，升华入化为自己的民族服饰结晶。

云肩的产生和发展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形成了其纷繁多样的艺术形态。云肩的发展是在五代十国时期。由隋唐时期敦煌壁画观音服饰形象中的四合如意形云肩到五代十国时期，已经深入民间。后来云肩的基本雏形就是由这种四合如意形云肩发展而来。宋代沿袭了唐代的披帛和帔子，在《事物纪原》有记载：“唐制，士庶女子室搭披帛，出嫁披帔子，以别出处之意。”而帔子从功能角度来看，已成为单纯的服饰装饰品，为出嫁新娘必不可少之物。后来发展为霞帔，其作为官方贵族阶层礼服上的装饰，并在明代时形成定制；另一方面则演变为民间穿戴的云肩形式。云肩发展至清代中后期时，其装饰审美意义大于实际作用，是婚嫁时成为青年妇女不可或缺的衣饰品。尤其是中层社会以上的妇女所穿戴的云肩形制复杂，层次、立体感强，手工装饰精湛，是一种民间艺术珍品。

云肩的功用性和审美价值，促进了云肩形制和实际制作手法的创新，形制不再拘泥于四合如意式，在原有的基础上出现了多层叠加式如意云肩、柳叶形、花瓣式或者直接连在一起的披挂式云肩，装饰手法和工艺也更加繁复精美。中国传统云肩在图案的运用上均采用了对称与均衡的形式美法则，对称即左、右量的相同，使人产生一种稳定、安静之感[7]。其十分讲究装饰之美，通过图案的精心设计，拼、镶、绣的工艺润色，装饰物件的点缀，使简洁的平面结构与丰富的装饰美结合的天衣无缝，既有视觉冲击力，又显得委婉。因而云肩造型与图案的研究，是云肩文化研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一、云肩造型

云肩造型艺术不单单体现在平面上的结构与装饰，从二维平面向纵向延伸，其层次结构与组成方数等要素都有一定的讲究，显示出丰富的艺术底蕴[6]37。下文以云肩的基本构造为起点，对云肩的形制进行分析。

（一）云肩层次结构

云肩轮廓简单，结构变化多样，具有巧妙的技法和丰富的层次。因此按照不同标准，云肩可以划分为不同的类型，江南大学民间服饰传习馆中收藏了清末民国时期我国民间各色云肩二百余件，从中可将云肩按形制层次划分为单片式、层叠式、连缀式、混合式四大类。

单片式云肩（图2-2-1～图2-2-8），又称为一片式云肩，是最简洁的云肩形式，其基本造型来源年代久远。在单片式云肩中，儿童围涎所占比重较大，其造型简洁，功能性较强。图2-2-1所示为经典的单层四合如意云肩。弯曲起伏的如意云纹头构成其内部结构，四合如意式由如意云纹头前后对合而成，且这种款式存在多种形制，如单片式采用完全对称的结构，如意云纹头简洁明了。

层叠式结构云肩，是在单层绣片基础上按照一定的比例和规则有序叠加的复合式云肩（图2-2-9～图2-2-16）。具体来说，就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单片式结构的云肩按照一定的次序叠加而成，与一片式云肩相比较更加丰厚，具有层次感，视觉效果也更加强烈[2]。据统计，传世云肩实物中叠加层数有两层到三层不等，云肩纹之间出现高低有序的排列顺序，形成一定的节奏感和和谐的韵律美。

云肩的主要形制是四合如意形，整体为四片四层如意形层层叠加，并相对称均衡连接，用不同的色彩搭配与工艺缘饰形成渐进的层次。如图2-2-13[6]35所示四层四合如意形云肩，整体有一定的结构层次感和立体感，四片四层相对称均衡连接，并以不同的色彩及工艺缘饰形成渐进的层次。四层如意形层层叠加，其装饰主要是刺绣、缘饰绲边和金属装饰片。刺绣工艺以平针绣为主，有少量打籽绣；题材以植物花卉为主；富有特色的是以镀铜金属饰品装饰。

连缀式云肩占云肩总体比例较大。从整体上看，将完整的如意云纹头用解构的手法进行处理（图2-2-17～图2-2-24），这种结构使得不同绣片之间留出的空隙可以填充其他形式的图案。连缀式云肩以颈部为中心，一般由云纹形、如意形等小绣片相互连接组成四组、六组、八组大的绣片，呈现出向外发射状。绣片与绣片之间大小的穿插、长短的对比和色彩的变化，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灵动之美。

图2-2-21[1]123所示四层连缀式花卉纹样云肩，整体具有一定的层次结构感与立体感。其装饰的主要形式为刺绣工艺、缘饰绲边和连接用的珠饰。刺绣以平针绣为主，也有打籽绣、盘金绣，题材多为代表美好生活题材的花卉果实；所有如意外缘镶有贴边或者细条绲边，内缘有细条机织花边，装饰和色彩对比丰富，点、线面的穿插自然和谐，整体效果华丽、繁复、精致。

混合式云肩是将不同的云肩造型艺术元素与前三种层次形式混合搭配而成的一种云肩结构。最常见为连缀式的四合如意与柳叶式的混搭（图2-2-25～图2-2-32）。从整体上看，混合式云肩装饰丰富、构图紧凑、色彩绚丽，给人视觉上以协调和节奏感，更显华丽隆重之感。云肩穿在人身上，层层叠叠，好似古代佛塔的缩影，配上云肩上所绣生动、鲜艳的花卉图案和劳动场景，恰似融合了大自然，这与古代“天人合一”的哲学内涵一脉相承。

（二）云肩平面结构

平面结构是云肩在平面二维空间中的表现形式，其中包括平面轮廓形态和内部结构设计两个方面。平面轮廓形态与内部结构是相辅相成的，什么样的平面形态由什么样的内部结构决定，什么样的内部结构就会衍生出什么样的轮廓形态。

1.云肩平面轮廓形态

云肩平面轮廓形态，即云肩在平面上所呈现的形状，一般为正方形、圆形等几何形态，同时包含花瓣、蝙蝠、蝴蝶、虎形等仿生形态。单片、层叠、连缀、混合四大层次结构同各种平面轮廓形态相互渗透结合，构成了云肩造型艺术纷繁多样的面貌。

圆形云肩是外轮廓较为简单的一种造型，多表现为单片式圆形云肩，在领部或边缘周围装饰简单纹样或花边（图2-2-33[6]91～图2-2-36）；柳叶式云肩，其中柳叶绣片有六、十二、二十方不等，每个绣片上绣上相对应的十二节气花卉，或各类人物、动物图案。如图2-2-37～图2-2-40所示，柳叶形云肩是模仿自然界植物叶子的形态而创造的，为单层多叶片相连缀结构；是以12片柳叶形态组成，整体形制呈现中心对称；整个云肩内容丰实、结构紧凑、色调协调统一、比例和谐舒畅、视觉平衡。

方形云肩与圆形云肩相似，单片式、层叠式和连缀式多种层次结构并存。图2-2-41～图2-2-44所示为单片式方形云肩结构图。四合如意云肩是方形云肩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云肩轮廓造型的典型款式，自元代以来就正式被列为官服制度，男女都可使用；到了清代，云肩成了女子的专属，其地位也非常高，是婚嫁时成为青年妇女不可或缺的服饰品。《清稗类钞·服饰》记载：“云肩，如女蔽诸肩际以为饰者。元之舞女始用之，明则以为妇人礼服之饰。本朝汉族新妇婚时，亦用之。”尤其是中层以上社会妇女所用的云肩形制复杂，结构层次感、立体感强，手工装饰精湛。四合如意式由如意云纹头前后对合而成，且这种款式存在多种形制，例如单片式云肩采用完全对称的结构，如意云纹头简洁明了（图2-2-45[6]152～图2-2-48）；层叠式四合如意云肩，采用不同大小和比例的单片式云肩层叠在一起，错落有致；连缀式四合如意云肩，将完整的如意云纹头进行分解，并在云纹头之间添加其他图案；混合式常采用柳叶式与四合如意相结合，层次丰富，不同的造型元素形成远近、高低不同的视觉空间。

以动物、植物等仿生形态为平面轮廓造型的云肩，大多为单片式的儿童云肩，也有少量的连缀式成人云肩。这类云肩平面轮廓形态常常采用虎形、蝴蝶形、蝙蝠形、花瓣形等动植物造型（图2-2-49[1]116～图2-2-56），通过仿生形态写意、夸张、抽象、变形等手法的处理，去繁取简，表现“驱邪庇护”“祈福纳吉”的美好追求。

图2-2-53所示为虎形云肩，民间尤爱把虎看作儿童的保护神，让孩子穿虎头鞋、戴虎头帽、睡虎头枕，用虎形围涎，虎的高大威猛形象被塑造得既威猛又可爱，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得虎头虎脑，健康活泼。虎的形象多用于儿童围涎中，不仅是将虎的形态进行夸张，更多的是以虎为外轮廓形态制作围涎。

2.云肩内部结构设计

云肩的内部结构造型是在平面轮廓形态范围内，由单片式云肩纹样构图造成的区域划分，或因层叠式云肩绣片叠加而成对整体的隔断，或因连缀式云肩整体的解构形成的分割。

在云肩的内部结构设计中，绣片与绣片之间互为边界或相互渗透、相互借鉴，上一层绣片的边缘恰好是下一层绣片的边缘，这就是共用形手法在云肩中的体现。设计过程中不仅要考虑到单独绣片的造型和边缘处理，同时也要考虑相邻造型和整体造型之间的关系（图2-2-57）。这种设计手法对纹样的组合处理，解构排列所形成的形式美、变化美和丰富的层次结构，以及共用形设计所具有的吉祥祈福的民俗寓意被人们喜闻乐见。

二、云肩图案

云肩装饰艺术中的图案，包含着丰富的象征意义与深邃的民俗内涵。对传统图案的认识是迂回渐进的，乍看，样式繁多，色彩斑斓。定神凝视，叹其面面俱到，尺寸间容天下万物。闭目思量，品世间百态[6]77。细细品味图案时，它以一种符合自然规律的秩序存在，却又以一种超越自然的意象组成复杂的体系存在。这不仅是花草、动物的世界，也是人与神的世界。

（一）云肩图案题材

云肩的图案题材广泛，取材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主要分为植物、动物、人物、几何器物与文字、组合题材五大类，在尺寸、空间稍大的云肩中往往是同一件云肩、同一个绣片上各种题材兼而有之，或繁或简，因地区、习俗差异而有所不同。在实际应用中，对应上述题材的图案多是组合应用，例如植物与植物、植物与人物、人物与动物、动物与植物，及植物、动物与符号的组合等多种形式，如表2-2-1所示[6]79。这些题材的纹样有时以单体的形式出现，有时以相互组合的方式呈现。其表现形式遵循一个普遍的规律就是“意念造型”，即不直接表达事物的本貌，不受科学属性的限制，而是以作者的意念将物象加以组合、变形，使其更具艺术魅力。这种自由创造是表现作者心中的情绪与意念，任何自然界与外在的客观形象，都可以改造重建、变形或组合。意念化的形象组合，意念化的空间处理和意念化的色彩运用，充分表现出中国典型的意念化艺术。

表2-2-1　传统民间服饰云肩中图案题材

通过研究江南大学民间服饰传习馆中收藏的清末民国时期我国民间各色云肩，发现植物题材是最为常见的图案题材。其外形美观、寓意美好，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且种类繁多，并且其容易获得素材，因此植物题材得到广泛的运用。大多数植物题材的纹样都以组合形式出现，不同地域文化和民俗风情背景下，植物题材的喜好不同。植物题材的纹样在云肩中有的是直接写实应用，有的是经过夸张、变形等艺术处理后的应用，有的是与其他植物或动物搭配，构图穿插巧妙，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8]。

与植物题材的纹样相同，在云肩图案中占有重要地位。动物题材的纹样可以分为家禽家畜类、野生动物与昆虫类、神话动物类三种类型，从具象到抽象，从实体到神话传说，涉及天上地下、飞禽走兽几十个物种。

传世云肩中人物题材的应用相比动物与植物题材纹样较少，且大部分都是与植物、动物或几何符号纹样组合出现，大致可分为戏曲人物题材、历史典故题材、生活场景题材三大类。人物题材的数量虽然没有植物与动物题材所占比例大，但纹样精细、丰富的程度却大大高于其他题材的云肩。人物题材纹样的内容常以人们日常生活的再现，或表现为经人们想象和幻想加工后的具有戏剧性或宗教色彩的奇幻组合，具有很高的历史、艺术价值。

几何纹样是以点、线、面组成的方格、三角、八角、菱形、圆形、多边形等规律的图纹，包括以这些图纹为基础单位，经过反复、重叠、交错处理形成的各种形体。而几何纹样多以植物、动物、图腾等经过高度抽象、概括而来，一直是中国传统服饰中主要纹样。云肩图案中常见的几何纹样主要有传统纹样盘长纹，以及装饰在领部的连续纹样回纹等。器物纹样多与祥云、卷草、花卉等纹样组合成图案，且这些器物多是一些神佛所持的法宝器物，与宗教相关。民间百姓将这些器物作为神佛的象征，认为他们具有辟邪防灾、逢凶化吉的效果。文字题材装饰纹样大多有两种形式：一，以吉祥祝语、诗词歌赋直接进行装饰；二，利用文字进行抽象变形转化为图案，并配合植物、动物等纹样进行装饰。

组合题材纹样即将植物、动物、人物、文字、器物、符号等几大类型题材，同类或不同类，两种或多种随机组合在一起，采用谐音、会意、象征等传统意象形式，将单个纹样具备的文化属性相互叠加，产生更加完整、全面、多样的民俗意蕴。

民间工艺美术博大精深，云肩图案题材如同一个浩瀚的海洋。一件云肩上的图案小到几毫米，大到十几厘米不等，数量之多，题材广泛，让人目不暇接。图2-2-58～图2-2-61所示为四合如意连缀式云肩，四方大如意，每一方由六个小绣片连缀而成。云肩中大大小小纹样共178枚，如表2-2-2所示，涵盖了花卉、蔬果、昆虫、鸟兽、几何文字、戏曲人物、生活场景等题材。

表2-2-2　四合如意连缀式云肩纹样列表

在这件平针绣串珠四合如意形连缀式云肩中所包含的众多纹样，无论花卉、动物还是人物纹样，几乎每个都在表达或吉祥富贵，或幸福美满，或伦理教化的寓意，图案要求形式美与内容吉利的统一，是我国服饰艺术的特色。

（二）云肩图案构图

图案题材的选用决定了其载体的形式，作为二维平面空间的创造，如何将这些题材完美的通过云肩的形式展现出来，构图很重要。构图又可称作布局，是对平面造型中点、线、面、体及色彩等构成要素的安排与布置，设计者通过视觉上的审美以及知觉上的注意作为一个重要的指向，来处理图与底的关系。

云肩造型中，其外部外缘线与内部结构线将整体分割成不同形状和大小的块面。依照这些块面的轮廓，“图”与“底”利用感官的视觉转换，将丰富的图案统一在一个或简洁或多变的形态中。归纳云肩中常见的构图方法，如表2-2-3所示，可将其形式梳理为散点构图、对称构图、分割构图、适形构图。

表2-2-3　传统服饰云肩构图形式分类

平面装饰纹样不单单是强调内容与题材，也强调格局，追求线条流畅与形象完整，追求曲与直、软与硬、情感与理智的对立与统一，形成抽象与具象的完美结合。通过云肩特有的造型手法和构图形式的设计，将不受时间和空间限制的图案题材混搭在一起，是人们天马行空的意念和现实世界的完美衔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