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再寻觅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唐）李商隐《无题.飒飒东风细雨来》
汤汤，洪姐两周都没联系上，她的孩子平时在校住宿，周末就丢到我这里也不管了。禹蝶实在不能一个人经受这种等待的煎熬，给汤汤打电话的时候心里乱极了。洪姐帮忙拍板的房子马上就要交首付，要是再拿不出首付，那三千元定金不是白白打水漂了吗？
孩子爸爸不在家吗？汤汤问。
那个孩子是她老公带来的，孩子爸四处跑生意很少在家里。听孩子说，洪姐在跟她老公赌气。
慢慢来，别着急。有小孩子在学校上学，家长还怕跑了不成。汤汤还在安慰她。
小蝶，我天天在这样的场合里混日子，都快搭上半条命了。第二天汤汤在电话里一开口就像变了一个人，禹蝶就知道他又喝醉酒了。
快把十万元拿回来，我不搞调动了，房子也别买了，你带雨竹回家。家里什么都有，什么都好，干嘛跑到外边去过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活！
当等待成为等待才是最艰难的煎熬，日日夜夜侵扰着禹蝶的每一根神经。
十个月过去了，调令还等到，禹蝶人才调动转户口的年龄也给等过了。那一刻她才体会到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今天在酒桌上遇到你们班团支部书记，我向他敬酒。汤汤不喝醉酒从来不提寒蝉，寒局长真不够……不够意气，竟然拒绝跟我喝酒。禹蝶，你说你是不是因为他才离开的……同学们都在传说，是你抛弃了我……
汤汤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向禹蝶的心尖。
没必要再坚持了，到头来两败俱伤，不如好说好散。
那些日子，禹蝶每天操持着一个班的孩子，带着年幼的女儿冲刺在启蒙路上，周末为她调整饮食营养，有空还要找洪姐密切联络，说着她从来都没说过的恭维话，为洪姐的孩子耐心辅导落下的功课。
他们临行前定下的三年计划，她正在紧锣密鼓地实施着。她流泪，背着女儿哭过长夜。
汤汤酒醒后家仍是家，她被双重生活撕裂。她的一意孤行，千里之外为他营造的孤寂，在那个俗不可耐的小城无止尽地堆叠，让他越陷越深，越陷越俗。
姐，你还是带雨竹回来吧，不然你的家都保不住了。
禹一航打来电话，我看姐夫现在喝酒太过份了，跟谁在一起吃饭喝到五成就主动找人碰杯，拦都拦不住。今天晚上，我跟他都在外应酬一个饭局，拦他喝酒还被他扇了一巴掌。
窗外雷雨交加，每次去接电话又接不通，大概是受了雷电的干扰。她的心悬了起来，她担心汤汤的电话不会带来好心情。电话终于通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汤汤，要不你先到我们学校来做一段时间，等找到更好的工作再跳槽。禹蝶忍耐着。
小蝶，不是公立学校我也不去！我要保住退休后的家庭生活，我不能让你以后喝西北风……
你还走不走啊，咋那么啰嗦。电话那端隐隐传来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是否有好事者在他身边蠢蠢欲动？他抵挡得住最后的防线吗？难怪禹一航说她如果再不回去家都快没了。从前，汤汤总是一味地迁就她，他的爱放纵了她的任性，她从来还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的身边有了新的追求者她将如何去面对。
我们离了吧，如果你有爱上的人我早点成全你们。汤汤的话越来越绝情。
我总算明白了，我始终就是个不安逸的贱骨头，你现在需要的是安全与温绵，是小城生活带给你的欢乐与激情，你想怎么办，我配合你！禹蝶愤怒地挂断电话，泪如泉涌。
女儿拍着妈妈的肩膀说，爸爸一个人在家很孤单，他一定是想我们了才说气话。
汤汤已经沉湎于小城的安逸，虽然他也常常被这种过度的快乐折磨，但他已经不能自拔了。禹蝶知道他内心的孤独，她至少还有女儿陪伴在身边。或许自己对汤汤太不公平，连这一点委屈都承受不了，可这样的恶性循环何时终止？
岭南的春天，梅雨早来。那只可怜的猫，昨夜它一宿未停，今夜还没开始它就发出绵长的的呼唤，直到深夜的尽头。
梦里的寒蝉还是从前的样子，她还是从前的心境，他和她仍然说着从前说的那些话，他周围还是那些亲人，他继母对她的态度忽冷忽热。
她看到寒蝉年轻的母亲，她笑意盈盈地走过来正要对禹蝶说点什么，突然间就飘走了。寒蝉的妹妹又走过来，牵着禹蝶的手说，姐，你知道我哥需要什么吗，他一直都知道你……姐，你别恨我哥了！
禹蝶的梦在南国的春夜显得尤为缠绵悱恻，她双手捧着寒蝉的面颊，他的脸贴在她的脸上，她感受着他熟悉的气息，她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她的心剧烈地跳动……她艰难地醒来，眼前是触手可及的一片空白，和多年前的那种空白一模一样。
猫咪的呼叫在她初恋的梦境里时断时续，时隐时现，越来越微弱。
她曾经立下毒誓要远走高飞，去一个永远见不到他，也想不起他的地方。
可是一切都是枉然。有一种切肤的痛始终存在，苦涩被定格。从前那种欲罢不能的哀伤牢牢根植于她的身体，无论她走到天涯海角。
给他打个电话，可以吗？
听听他的声音，能行吗？
那只猫，它还在嘶哑地叫。
她必须坚持。如果家都散了，她的坚持又有什么用呢？
喂，你还好吗？是寒蝉打过来的座机电话，禹蝶的心瞬间凝固，她的梦总是那样灵验。
至少比在家里好，我只想做我自己，不可能像寒局长那样前途一片光明！禹蝶把满腹的心思狠狠压了下去，每当汤锐锋酒后的醉话带给她忧愤时，她真对着寒蝉发泄一番，用尖酸刻薄的文字报复他。今天终于有了机会。
电话那端是一阵沉默，你还想说什么就说吧，我都能接受，只要你说出来心里好受。寒蝉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对于寒蝉的波澜不惊，禹蝶有些难以接受，她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锻造了他滴水无痕的强大内心，我的不好跟你没有关系，就像你的好跟我没关系一样！我祈求上帝不要让你出现在我的梦里，可是昨夜的梦咋那么长，一直都是你，赶都赶不走！还有你母亲，她好像要对我说什么，开了一下口就飘走了。后来是你妹妹跟我说了一些话……
我妹妹对你说了什么？
她说，姐，你别恨我哥了，他一直都懂你——
原来梦和现实是一样苦涩，没有结果！寒蝉叹了一口气，你在那边找机会把汤锐锋早点弄过去，他一个人呆在家里肯定苦闷，几次在饭局上遇到他找我喝酒，我找借口给拒绝了。他这样喝下去身体绝对承受不住。
在这个世上，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汤锐锋。要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这样，用不着你来假慈悲！我永远恨你，无论走到天涯海角！禹蝶挂断电话觉得好爽，只有这样她才解恨。
如果刚才寒蝉能温柔地安抚她一句，蝶儿，我永远爱你！哪怕你不能原谅我！她也不至于会把“我永远恨你”抛给电话那边的他。可是他很早以前就不会轻易说这句话了，她梦里的期盼换来的是他对汤锐锋的嘲笑，是对她的鄙视。
禹蝶数着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在女儿面前始终保持着母亲的那张笑脸。
禹老师，终于有好消息了，我找的那个朋友说下个月就可以下调令了，你们做好全家团聚的准备吧。洪姐的电话打过来时，禹蝶正带着雨竹走在下晚修回宿舍的路上。
禹蝶把好消息转达给汤汤的时候，他比她还要兴奋，小蝶，你把我也带到了远方，让我再次看到了希望。
她不敢多想是否会失败，她总是把这场赌博想象得多么耀眼，多么灿烂，她在自我营造的层层光环下坚守，常常忘了顾盼走过的痕迹与留下的阴影。她告诉自己对汤汤和雨竹再耐心一些，还有教室里那二十多张笑脸，她是照耀他们的阳光，滋润他们的空气和水分，她不再是一缕游离不定的光亮，她要凭借顽强的克制力时时刻刻做他们的阳光、空气和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