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002:心结
彼时,滨海正飘洒着雨夹雪,凛冽的海风裹挟着寒意呼啸而来,如冰针般扎人肌肤,冷意直透骨髓。
凌君撑起一把伞,腕间的流珠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她逆着风,缓缓朝着山上的墓地走去。
守墓的是一位面容沧桑、眼神透着温和的老人,他一眼就认出了凌君,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缓缓开口道:“小君啊!你姐姐也来了。”
凌君听闻,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闪过一丝惊愕,那年二姐离开了家,从此杳无音信。
她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朝着墓地的方向匆匆赶去。
此时,阴沉的天空下,冰冷的雨夹雪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墓前,一束鲜花静静地摆放着,娇嫩的花瓣上挂着雨夹雪凝结成的水珠,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光,显得格外娇艳,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哀伤。墓碑周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不见丝毫落叶或杂物的踪影。
只是,那前来祭拜的人,没了踪影。
凌君站在墓地之中,眼神急切地扫视着四周,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直觉。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颤抖却又带着笃定,大声喊道:“二姐!我知道你在。”
寒风夹着雨雪呼啸而过,似乎要将她的声音吞噬,可她依旧站在那里,眼神中满是渴望与期待,期盼着那个熟悉身影的出现。
伴随着“啪嗒、啪嗒”踩在积水上的声响,皮靴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她从凌君的身后缓缓走来,脚步沉稳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就在凌君手中的伞不慎滑落,掉落在地的刹那,她及时将自己的伞递了过去。
帽檐的阴影之下,那是一张脸与凌君近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却又有着微妙的差别。
凌君的脸庞圆润而富有肉感,那一双茶色的眸子澄澈而宁静,流转间是随性洒脱,和一种说不上来的云淡风轻;
凌悦五官线条硬朗,多了几分凌厉的棱角,尤其是那双眉眼,目光深邃如鹰隼般坚毅,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抬头看到伞落下的阴影,凌君猛地转过身,毫不犹豫地扑上前去,双臂用力地将对方拦腰紧紧抱住,声音中满是激动与眷恋,颤抖着唤道:“二姐!”
“二姐!”
凌悦愣了一下,缓缓伸出手,掌心带着温热的暖意,轻轻按在了凌君的后脑勺上。
头顶上方,蓦地响起一声叹息,那叹息声沉重而悠长,仿佛承载着无尽的情绪。
可细品之下,那声音里又隐隐透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宠溺,带着丝丝缕缕的温情,轻轻撩动着凌君的心弦。
凌悦眉眼微弯,连声音都软了下来:“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姐,我好想你。你去哪儿了?”
凌悦并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紧紧落在凌君身上,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妹妹:她这些年过得不开心。
凌悦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墓碑上那张熟悉的照片上。照片里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笑容灿烂,仿佛能穿透时光。
作为父母第一个孩子,有身体不好,自然是赢得更多的视线关注的。
大姐不能运动,才有了她和妹妹。
差了四岁。
大姐扎着马尾。坐在轮椅上。她喜欢看书,坐在窗台边、坐在木床上,说话时总是温声细语。
有人说双胞胎,总会有一个养分不足,凌君就特别爱生病。
父母总是很矛盾的,他们总偏心长子、怜惜幺儿。却又疼爱健康的孩子——凌君一岁时,他们决定以养病的名义把凌君送走了。
再接回来时,已经是四年后。
五岁的凌君不会说话。
五岁的凌悦调皮捣蛋。
那会儿父母上班,留在家里只有大姐照顾妹妹。
大姐很喜欢两个妹妹,却或许是身体原因,会偏心凌君。
以至于双胞胎每天都因为争宠在打架——事实上,是凌悦单方面欺负凌君。
一次凌悦抢了她最爱的兔子玩偶,弄脏了。凌君只是安安静静的捡起来,蹲在角落抚摸。
凌悦很纳闷:“你怎么都不生气。”
她不会说话,也不会生气,跟软包子一样。不会告状、不会哭泣。只会安安静静的像个傻子。
幼儿园考试,凌悦次次满分、而凌君只会痴痴的看着窗外,交一份空白卷。
父母也曾担心她智商有问题。
可测出来,医生夸到:“这个孩子很聪明,是小天才!”
大概是欺负着没意思,凌悦开始关注这个和自己仿佛在照镜子的人儿。
直到她比家里的任何人都疼爱这个妹妹。
这年她们六岁,母亲怀了孩子,孕检说孩子很健康。
母亲说:‘大姐身体不好、老幺也体弱,’她没有精力照看。
父亲说:‘有了健康的孩子,如果是男孩,也能照顾姐姐。’他想保下这个孩子。
父母争吵导致姐姐病情复发,姐姐死在了第二对双胞胎降世的那年。
凌君也是从那一天开始说话,她叫了第一声‘姐姐’。
最好的大姐走了,再回不到曾经了。前几年父母以泪洗面、后几年父母争吵不休。
凌君开口说话了,但似乎没有情感——就好比父母打架争吵,她会漠视,如同这一切与她无关、该吃该喝,不作争论。
她的眼睛很冷很清,即便父母在推搡间,把她撞倒,磕了口子流了满脸的血,她也只是原模原样的躺那儿不吭声、有一种淡淡的死感。
等到有人发现她。
又或许想:没人发现她,在没有硝烟的战争中静静的死去。
医生说:“这个孩子可能伴随着比较严重的情感冷漠症。”
父亲指责母亲‘教子无方’、母亲控诉父亲‘失职失责’。
又一次争执不休。
十岁那年,凌悦凌君拐了数日被救,回家后凌君大病一场后性情大变,身体也更差了。
或许是对长女的亏欠、或许是老三的转变。父母也因此好了几年。
这年她们十六岁,父母还是离婚了。
凌悦收拾了行李,连夜离家出走。
父亲凌峰找了两天,没找到就直接办理了离婚,带着四岁的小儿子远走他乡。
母亲约束父亲抚养费支付到凌君读完大学,就带走了另外一对双胞胎,坚持找了凌悦半年后时间,也放弃了。
凌君被判给了父亲。除抚养费凌峰会将钱打到指定账户外,没有任何联系。
工作稳定后,她便找法院终止了支付抚养费。
那是成年以后,唯一和父亲打通了的电话。他只说了一句:“毕业了?以后你好自为之。”就匆匆挂了电话。
只是夜里小弟凌凡打了电话,他说:偷偷把姐姐的号码记下来了。
那时她才知道:他们二零年的时候移民去加拿大,父亲二婚生了个小儿子。
“我爸不让我和你联系。”
“那就不联系了。照顾好自己。”或许是骨子里透着冷漠,她换了电话卡,换了城市,换了近乎所有的通讯录,和曾经的自己做完告别。
凌悦轻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凌君的肩膀,柔声说道:“别哭,大姐看到,该笑话你了。”
凌君嘴巴一撅,语气略带倔强地说道:“我才没哭呢。”
凌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柔又带着调侃的笑意,抬手轻轻刮了刮凌君的鼻子,宠溺地唤道:“是是是,我们家的娇宝宝,才不会哭鼻子呢!”
祭拜了大姐后,凌悦心中虽有诸多不舍与眷恋,但还是决定即刻返程。她轻轻拍了拍墓碑,低声说了些告别的话后,便缓缓转身。
凌君眼中满是失落与不舍,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拉住凌悦的衣角,带着一丝期盼地问道:“姐姐,真的不回Q市了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凌悦看着凌君那略带哀求的眼神,心中微微一软,却还是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歉疚,轻声说道:“我就不回了,那边还有些事情等着我处理,下次吧!下次一定多陪陪你。”
她看了一眼手表,轻声询问凌君:“飞机还是动车?”
凌君:“飞机。”
“走吧!我送你。”
凌悦开车送凌君去机场。她并没有直接将凌君送到机场入口,而是把车稳稳地停在了外面。
她微微侧过身,目光专注地看着凌君,眼神中透着一丝郑重。顿了顿,她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回去后,别和他们说,见到我了。”
说完,她微微抿了抿嘴唇,似有许多复杂的情绪在眼中闪过。
凌君轻轻唤了一声“姐”。
凌悦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催促:“快进去吧,别误机了。”
Q市,看似熟悉却又带着陌生感的土地,是故乡。
然而,她在这片土地上仅仅度过了四年的时光。四年,如白驹过隙般短暂,却又似沉重的枷锁,承载着并不美好的记忆——父母离异、手足分离、高考失利……
前来机场接凌君的,是凌兰和凌舟——她一母同胞的异卵双胞胎妹妹。父母离异后,这对双胞胎便跟着母亲生活。
凌兰的模样像母亲多些,眉眼间透着温婉;凌舟则更似父亲,轮廓分明。
由于多年未曾谋面,对于这位三姐,凌兰和凌舟满心都是亲昵与稀罕,那股子热乎劲儿,仿佛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弥补回来。
如果没记错,应该是考大学了。
“嗯,刚大一,我和凌兰一个学校。”说话的是凌舟。
凌兰一听,立马双手叉腰,微微抬起下巴,眼睛瞪得圆圆的,佯装生气地说道:“叫四姐!哪有你这样没大没小的。”那模样,既可爱又带着点小霸道。
凌舟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头一偏,语气坚决地回了句:“就不叫。”脸上还挂着一抹狡黠的笑容,显然是故意逗凌兰。
“三姐,你看她。”
凌君轻轻瞥了一眼正拌嘴的两人,眼神中透着几分无奈与淡然,唇角微微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里暗自想着:这俩从小就爱这么闹,一向都是直呼彼此名字,也没个正形儿。
紫藤花园
凌兰停车去了,凌舟拎着箱子一边往里走,一边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嗓子,“妈,我们接三姐回来了。”
没听到里头回声儿。
“妈?妈!”叽叽喳喳的,有点闹腾。
凌君自己先进去了。
这时,一个少年从屋里走出来,深色的家居服,蓬松的短发下,琥珀色的眼睛像浸着两汪清泉,笑起来时弯成月牙:“母亲!欢迎回家。”
“书元。”还真是孩子,半年不见高了不少。
凌舟伸手拍了拍少年肩膀:“行了小帅哥,你妈又是飞机又是高铁的,累得脚都麻了,快扶她上楼歇着。”
夕阳把玻璃幕墙染成蜜色时,肖虹推开家门。玄关处随意摆放着几双球鞋,沙发上散落着薯片包装袋,凌舟正把游戏手柄往凌书元手里塞,电视机里传出激烈的电子音效。
“老三呢?”肖虹弯腰换鞋,帆布包带蹭过玄关柜,碰响了陶瓷钥匙罐。
“姐在楼上补觉。”凌兰窝在单人沙发里,修长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干了一天的路,累得够呛。”
她忽然抬头,瞥见母亲手里油渍斑斑的塑料袋,“妈,您去哪儿了?”
肖虹轻笑着把塑料袋搁在茶几上,卤水的香气漫出来:“天桥底下那家老卤味,你三姐喜欢。”她摘下眼镜擦拭镜片,金属框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她难得回来一趟,我排了半小时队才买到。”
“书元,你去叫一下你妈起来洗洗,洗洗脸清醒清醒。一会儿吃饭了去祖祖家。”话音未落,她已快步往厨房走去,系围裙、理蔬菜。
“凌兰进来帮忙。”
马上过年,她特意给家里的阿姨放了长假。买了些凌君喜欢吃的,亲手给好几年没回家的女儿做几顿热乎饭。
少年脆生生应了句:“好的外婆。”随后利落地从沙发弹起,拖鞋踏过木质地板发出“哒哒”声响,三步并作两步跑向楼梯,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咚咚咚”,敲门声在门外响起。凌君蜷在被窝里,手指还在屏幕上滑动,听见是儿子的声音,便扬声道:“请进。”
凌书元轻轻推开房门,屋内光线昏暗,窗帘只拉开一道细缝。他一眼就瞧见床上鼓起的被子,被子顶端露出一绺凌乱的头发,还有一截举着手机的手臂。
“过来!”
凌书元看着被窝里蜷成一团的母亲,无奈地抿了抿嘴角,轻叹了口气才迈步走近。
还没等他开口,被子突然猛地掀开,凌君一把将他拽到床上,紧紧搂进怀里。声音带着几分撒娇:“儿子!”
凌书元被搂得闷哼一声。‘这就是他那在外高冷、在内娇气的母亲。’
好不容易从母亲怀里挣出半张脸,睫毛上还沾着被蹭到的发丝,认真说道:“母亲,我已经是大孩子了。您可以抱弟弟!”
凌君倚着床头笑得眉眼弯弯,指尖轻点少年发烫的脸颊:“你不吃醋?”
他涨红着脸,手脚并用地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站在床边整理衣领,耳尖泛红:“母亲,外婆说让您起来醒醒瞌睡,吃完饭得去祖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