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鱼·涂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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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画手记十页

1

就像某个春种后走开,秋天时再回来的农民,他或许会惊奇于收成或生命的奇迹。回望这千余件涂鸦,我常常想,在平行进行其他实践线索的实践的同时,我为什么要自迷于这些“小作品”呢?

是好奇并试探小尺幅画作的表现力,并借此留住飘忽的幽思,探寻内心幽微之地?还是百无聊赖中的胡乱涂鸦?说不好,我觉得我只是借助它们表达了一种向往和感动。也许它因走到观念的反面,而成为无意观念的观念。暮晚、灵隐、空谷,光、影、声,色……这些片断连缀起一种想象,这种屏蔽了符号的先入为主的想象,也似乎使我的绘画因某种手感或温度,重新找回目的性和方向感。在此过程中,与其说我执于表达想象本身,莫如说,在“新艺术”的既定格局和美学困境中,我表达了对想象的信念。

2

借助水或油等介质,颜料沁入纸张纤维,但,也许是山色从纸背漫过来。我不知道光线是如何从笔底消逝或乍现的,正如,我不知道水分从纸上蒸发褪去的时刻,虚拟之水将以怎样的层次显现。凝思或走神之间,图穷,奇观现……我总是不自觉地陷入这些涂鸦所带来的情绪和氛围中,艰难万分地回到“现实”。也许对我而言,不存在虚拟和现实哪个更真实,它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界限。但重要的,在这两个世界之间,我希望可以自由往返并由此进入更多的世界。

3

因了这些涂画,我无数次从假想的所谓当代高度重回低地。乡愁?也许是的。但“乡”不是故乡,只是一个可以寄寓的混沌所在。“愁”也非闲愁碎怨,而是一种莫名牵动。

这“乡愁”或“怀乡病”来自低地——低地的现实性和丰富性使其成为灵感的矿藏,我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左右逢源,但低地或“崇低”美学并未对艺术和生活的关系做出创造和超越。如何在低地去俯瞰,而不致被万象所目迷,抽象的低地是一种判断和姿态。假想的位置关系原本也是世界的真实秩序,另外,我可以,但必须依靠灵感画画吗?这些灵感来自何处?虽然可以说,某些艺术家的灵感是相对可靠的。但灵光消逝之处,艺术如何为继?判断、辨析、对现象和艺术史的思辨,这些也许是继续潜行的合成动力。

4

人与人乃至人与物之间,需要感觉,不需要交流,尤其是那种为了所谓“了解”的交流。感觉可能走向通感,而交流是企图,也是必然的孤独。

分力◇纸本◇2008年

氤氲图◇纸本◇2009年

5

有时,我相信并向往盲人的想象力,也想象自己拥有盲人般的想象力。大多数趋同的、经验的、镜子般的想象力还是想象力本身吗?如不蹊径另辟,对想象的呈现就难称有效,就很难不落入窠臼。创作者与现实世界保持的适度距离,可能会使想象力获得某种弹性。至少可以说,从现实和现实事物中漫漶或游离出来的,类似想象力的存在也是现实的一部分,甚至是最迷人的部分。

6

昔时作业本和课本上涂写的回忆和经验,曾经无为的涂鸦之乐,以及初学美术时对“画夹”近乎目盲的拜物感,还有可能是阅读和性格因素的共同作用力,我邂逅了一种久违的感动。我认定,这种感动,这种亲和性及日常性,既是回报,也是这些墨水绘画的动力之一。而在绘画行为之前,我从未为它们设定一个观念或可被阐释的线索,也没想过这些,尤其当被问及“什么才是好的绘画”或“绘画的标准”等诸如此类终极性问题时。是的,对我而言,世界就只有这几种色彩:纯蓝、品红和莫名的黄色。毕加索好像说过类似的话,没有蓝色,那就用黄色吧。就好比高明的厨师,简单的菜蔬仍可以烹调出美味。我激赏并亲近这种具有禅宗意味的观念。

7

今天的我不自觉地被绘画乃至艺术架空,并使其成我的一种生活方式,但对我而言,生活远比艺术更重要。对我而言,绘画的终极价值和意义始终不在场,“艺术什么也不是”或“艺术至高无上”这两种说法我都不喜欢。真的,这些墨水画纯属自娱,它们可能碰巧成了艺术。但“自娱”性的渐至深入会带来不满足,问题也就随之而来。对传统意境观、笔墨观的扬弃企图,对作品“少”的理解,对情绪性言说的自律,慢慢地,作品渐渐就形成了目前的“语言”。借用格林伯格在其《前卫艺术与媚俗》一文中所阐明的观点,这里的语言非指风格,而是表现力。有时,我自足却又困惑于“表现力”的合理性与多义性,西方理论背景和艺术价值观语系中的表现力是艺术的最高准则么?“弱表现”和“去表现”算不算“表现力”?杰夫·昆斯和弘一法师,他们各自的生活和艺术,究竟谁更具“表现力”,一时还真难以回答。回到我自己的问题,在大众传播和流行文化如此家喻户晓的时代,在当下艺术被泛化,被社会学和人类学化,极尽“出新”之能事的逻辑认知和价值认同下,重新——带着判断——回到单纯的媒介和手绘,能否产生既有别于传统又对立于既定美学模式的异质的景观呢?也就是说,有没有新的可能呢?

水边的火山◇纸本◇2008年

我相信有。

8

有一类绘画传达的是“向外”的野心,娱人、示人,尽管大多仍侧重“视效”或基于艺术史的表达实效等方面;有一类绘画则“向内”,多表达不安与内心情结,逆流而上,形制上也无涉“假、大、空”,或无所谓也无关当下各种,更多属于日记。我的“墨水画”当属后者——因一时难以归类这些涂鸦,所以我统称之为“墨水画”,又因朋友的点拨赐名,这个展览和同名出版物就叫作“墨水心”,后来,又感觉“心”字略显文艺和矫情,干脆就指物拟名,叫作“墨水”。

9

我始终认为那种仅仅画给眼睛看的,或者说仅为视觉愉悦的绘画是短命或短效的。绘画必须在视觉之外有一个支点。这个支点可以视觉性的,也可以是非视觉性的;可以是(来自或关于)历史的,可以是现实的、当下的;可以是艺术的,也可以是非艺术的……总之,它甚至可以是关于一切带有问题倾向的,极富个人气质的“视觉抽离”,否则,绘画就有沦为“效果图”的危险。这并不意味着绘画必须要表某种孤高或深刻的境地,恰恰相反,它有时可以通过一种肤浅的方式表达。在此意义上说,复杂约等于纯化,嬉皮也许约等于庄重,限定也可能就意味着自由。

缠◇纸本◇2008年

10

我个人认为,在艺术和文学上,真正的启蒙具有神授的成分。而将这种启蒙,通过一种完美的,具有流通性和共约性的形式表达出来,则需要经验和方法。更进一步说,这种经验和方法只有同时具有个人性,才可能形成真正的个人符号,才具有艺术上的有效性。

我曾经以为这种“浪漫”的表达是肤浅的,但是,当这种表达具有了个人情感温度,而且这种温度能够因被传递而被确切感知的时候,这种浪漫就可能会产生并具备理性特质的艺术性,所以说,感动,仍然是检验艺术的一条重要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