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繇偏识九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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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久等的摔碗酒

深夜爬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看不清脚下,又只能在强力手电筒的有限光源里看到脚下的寸把地方,潮滑的山路难辨方向,一阵紧似一阵的松涛,轻易就能打乱再缜密的思绪,他更喜欢这里,像一个傻子一样,只需努力保持平衡,沿着脚下曲曲弯弯的路痕,和草丛中时隐时现的标识,就能走到村边,回到家。为什么自己回来每次都选择在深夜,刘可可自己也说不清楚。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他依稀记得,刚刚山崩地裂而过,一只巨手将这块山地重新平整了一遍,山移位,水换流,由于失去对路况的准确判断,刘可可几次差点把车子开到悬崖下面去。等到把车子停稳到山拐角那棵歪斜的松树旁后,他才敢长长地吁了口气。太多的碎石几乎要把原来的那条小道埋掉了,好在那些灰白的堆石标识还不时蹦出来,不然的话,那一次他恐怕都要掉头开车走人了。尤其是那块像是从天而降的数十吨重的大石,“蛮横”地横在上去的路中间,他竟然有点情绪崩溃,什么样的鬼神力量,能把这么大一块石头,从深深的地下挤出来,又如玩投掷游戏样地,把它投掷到了这里,人类在这鬼斧神工的“游戏”面前,是如此的弱小,不堪一击,为什么,还要这么努力地活着?还要去做一些不知道为什么要做的事情?不知道答案的时候,刘可可会更努力,他努力去做手边事,等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奇迹发生,总会有的吧······

走近村子时,月亮忽然从云层里飘移了出来,毫不吝啬地将辉光洒满了整个静寂的世界。刘可可瞬间高兴起来,已经后半夜了吧,不知父母是不是已经睡了,自己正好可以悄悄地走进小屋里,美美地睡上一大觉再说。想到又可以在这大山的天然怀抱里,枕着风声入眠,他的脚步不由地加快了,随身背着的背囊也不再沉重了。忽然,前方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缓缓地向着他的方向过来,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这么高的兴致在外面晃,会是谁呢?刘可可向四周看了看,直奔一块大石头的后面藏身,刚落脚,就听到一个年轻的男声传来:

“十二楼,你也是了,俺娘又不是对谁都这么好的,让你吃好喝好,这不,非留你住家里,你还傻客气啥!”刘可可听出,这说话的是王默林家的臭蛋,小孩子家家的,大晚上在外面捣捣蛋倒也正常,但是这个“十二楼”是个什么?怎么听着像是在称呼一个人?谁会叫这样一个名字?猛听得一个陌生的男声对答:

“你家就是你家,我又不是没有住的地方,干嘛非要住你家,这明早去多好,你娘又给咱们预备上好吃的了,多自由啊,还能全村晃晃,我喜欢这样,想往哪去就往哪去,不用跟谁打招呼,也不用人惦记。”臭蛋似乎伸手拍了一下这人的后背,“啪”地响了一声,他好奇地问:

“怎么俺爹娘和九叔,九婶他们在那嘀咕,说你的药没啦,我看你壮的象头牛,干嘛还吃什么药,可千万别瞎吃,再把你给吃傻了,本来就不是脑袋灵光的人。”那个人咯咯咯地笑着回答:

“我很傻吗?我本来脑袋就不灵光吗?我的药本来就在这衣服――缝里面,我只要拉开就可以找到吃上,现在却没有了,你说,可怎么办啊?你说,我已经好多东西都知道叫什么了,现在看着它们,我又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它们的名字了,哎呀,这脑袋又不灵光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啊?啊?这个事吧,是挺奇怪的……”刘可可稍稍向外伸了伸头,明亮的月亮地儿里,两个人正悠闲地溜达过来,十五六岁的身体还没完全长开的臭蛋的身旁,是一个身材足在一米八五以上的年轻男子,虽然逆着光,仍能感觉到他是刻意锻炼过的,体型匀称灵活,健壮有力。只是,虽然就听他说了那么几句话,他还是感到,这个年轻人不知哪里不对,幼稚?不是,低俗?不会,文化水平低?更不是,但这个人的话绝对缺少着什么,缺什么?刘可可一时反应不过来。

臭蛋的耐心在快速地消减,他忽然作势向一边跳过去,嘴里逗着那人:

“你有的时候真的是很让人厌烦的人,可你讲的故事怎么就那么让人爱听啊,一讲起故事来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我问你一个问题呵,你有老婆没有,十二楼?你这个岁数早该连小娃都有了吧?我再问你,那个把你的药给你缝在衣服里的人,会不会就是你老婆啊,她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不来找你呢?”这个“十二楼”不停脚地去追臭蛋,嘴里喊着:

“还老婆,小娃,你懂得不少,你的老婆是谁?谁是你的小娃?”两个人嬉笑着从他藏身的石头前走了过去,刘可可望了一会那个陌生的年轻背影,莫名地有点喜欢,不光光和自己一样的青春阳光,还有活力,这个人浑身散发着一种力量,他有着很强的气场,吸引着靠近他的人的兴趣,而且,还有些熟悉,莫非,他在哪见过?

推开篱笆门,黑暗的窗子后面是熟睡的鼾声吧,他没有听到,却欣喜地想象着,不停地提醒着自己放轻脚步,再放轻,走到自己房门口就好。不想,就在马上手就碰到门栓的刹那,左脚就踢到了一个铝盆,丁哩咣当地一片响,他使劲地吸了口气,刚想推门进去,一个悠长细柔的声音传来:

“可儿,是你吗?”是母亲,他还是把他们吵醒了。刘可可高声应道:

“是我,妈,把你们吵醒了吧,快睡吧,明天见。”他再次推门,一个严厉的声音叫道:

“过来!”说着,堂屋的灯跟着亮了。刘可可知道父亲也醒着,他们竟还没回卧室,就赶紧回身急走两步,进了堂屋。嚯,父亲和母亲都披衣坐在八仙桌旁,一人端着个精致的茶碗,见刘可可进来,就一起碰了下杯,仰头喝了下去。刘可可好奇:

“这么晚了,你们还在这喝酒。”父亲不乐意地说:

“什么眼神?我们在喝茶好不好。”刘可可走到近前,拿过母亲的杯子,从桌上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尚温烫的茶一饮而尽,说:

“哦,茶还不错,什么情况?这么晚了,你们老两口还坐在这里品茶?别告诉我,你们是在等我啊。”刘母已经从旁边搬了个方凳塞在了自己宝贝儿子的屁股地下,父亲上手就在刘可可的后脑勺上呼扇了一巴掌:

“小兔崽子,这么没有良心,不是等你,你以为我们是在这等谁?”刘母这就显些急了:

“当家的你也是了,好好跟孩子说话不行吗?怎么就动上手了。可儿啊,你爹今天早上就嚷嚷,怎么那只‘麻喳子’就没完没了地在那棵枣树上叫个没完没了,他非说,我会摔一只碗算完,我却说,一定是我们的宝贝可儿要回来了,他说我是想你想疯了,可我就认定你今晚一定会回来。我们俩就以茶代酒,打了这个赌。其实,这个老头子宁可自己输了,嘴巴却死硬着不承认。”刘可可的眼眶湿润了,老两口太想自己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故意打哈哈:

“老爹,咱是越来越省了哈,连灯也不开。”父亲打着哈欠说:

“这你就不懂了吧,窗前明月光,转来就是霜,何等的珍贵啊,你在那车水马龙的地界,霓虹灯能把人的眼晃瞎了,能瞅见几回这景儿?”刘可可跟父亲逗:

“可那热闹劲儿,您就不想?抬手豪饮三百碗,掷地破碎赛金银。每个人随便打一圈,就能养话半个窑的工人。还有啊,那大块的肉,啊,好香!”刘可可故意抹了一下嘴,父亲不回答,上手又冲着刘可可后脑勺去了,这一次刘可可迅速闪过,两个人哈哈大笑。父亲乐不可支地叫道:

“这不,陪酒的自己已经送上门来了嘛,孩儿他娘,快点给我们上酒,地窖里我头前酿的高粱酒还没怎么喝呢吧,再上些上好的酒菜来,今晚,我要和这个年轻人大战三百回合!”

已经去而复返的刘母端过一个托盘放在桌上,不用看,刘可可就知道,那几样精致的下酒小菜都是自己最爱吃的,父亲起身从墙柜里抱出一摞小土碗,“哐”地一声蹲在桌子上,像个孩子样兴奋地说:

“先把这些处理了,里面还多得很。”刘可可故作惊讶地问:

“我记得,上次回家,老爹你的‘存货’都让我帮着处理清了,怎么你又有这么多啦?”会有他的部下来看他,带些“礼物”总不在话下吧,刘可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司令老爸会缺酒喝。不想,父亲笑:

“你今晚陪我喝好了,没准一高兴,我会让你开开眼界,看看你老爹我的‘阵势’!”刘可可故意撇撇嘴:

“人家都说,人走茶凉,老将军您就安安稳稳地享受晚风就是了,如何还有‘阵势’可谈!”父亲并不吃他这一套激将,不以为然地说:

“着什么急,你不相信我这个长官,说明你这个兵没有长远的见识,姜还是老的辣,这老话你不得不信啊,闲话不多说,看看,你亲爱的妈妈已经给咱们把酒扛来了,开局,开局。”刘可可一回头,见母亲扛将过来一个带着导嘴的大玻璃罐子蹲在了屋角,不禁心疼地过去抱住母亲叫道:

“妈呀,我的亲妈呀,你倒是使唤一下儿子呀,这么重的东西,闪了腰可怎么着是好!”刘母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和肩,笑着歪了歪头说:

“你妈我现在除了颈椎有点问题,哪哪都棒棒哒,当然,这也得感谢你这个将军老爹,没事就大晚上找酒喝,我就得赶紧把这罐子从地窖扛上来,这一来二去的,‘功夫’也就练出来了。好了,好了,准备开席吧,你那‘酒虫’老爹快憋不住,要骂人了。”说着就推着儿子坐到桌前去,刘可可反牵住母亲的胳膊说:

“您也给我们都张罗好了,天也这么晚了,妈您快去睡吧,不然,天都要亮了,我和我老爹今晚就不睡了,大战到天亮。”父亲在一边粗着嗓门说:

“酒还没喝,说什么睡觉不睡觉的。将军尚在此,虞姬去往何处?倒酒,倒酒!”母亲嗲怪地横了父亲一眼,依言去取来了那个大泥壶,在玻璃罐处装酒。看到那个泥壶,刘可可笑:

“只要看见这壶,我就觉得到家了,现在这哪哪儿也不好找见这样的壶了,这宝贝壶啊,你们可要小心使用啊,当做传家宝吧,等以后传给我。”父亲接过母亲手中沉甸甸的壶,将桌上的三个土碗斟满,立时整个屋子里弥漫起纯正浓郁的粮食酒香气。父亲当先端起碗来说:

“壶的事儿不好说,如果它哪一天先我碎了呢,你惦记那玩儿干嘛,以后,也没准我会有更好的东西留给你,你小子务点正,早早给我生俩孙子,等我回去,奖赏还不是想要啥有啥?”刘可可的眼圈又莫名地湿润了,他心里有些怪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多愁善感,抬眼看母亲,见她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转,刚想安慰两句,父亲不干了:

“第一碗你们俩就这样,想干什么,到底还陪我喝不喝了啊!”刘可可和母亲相视而笑,一起端起碗和父亲的碗相对而举,故作正经地喊:

“请将军发话。”父亲心满意足地说,

“干了吧。”当先一饮而尽,然后甩手将碗丢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刘可可和母亲也依样喝完摔碎了碗。刘可可抢着再斟酒,如此一来二去,三个人连喝了五六碗,摔出地上一片碗渣子。怕母亲喝的太快,刘可可故意逗父亲说话:

“老将军,不知近日在这山村之中过得还好?可有什么好玩的事分享?”父亲微眯着双眼,想了想说:

“好玩的事天天有,不知你指的是哪桩?”刘可可说:

“老爹你可能不太了解最近外面发生的事……”父亲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啥叫我不了解,你是说我老了?”刘可可连忙解释:

“儿子哪敢嫌爹老?我是说现在外面假药盛行,政府部门防不盛防,查了又查,处理了一批人呢。”说到这,他偷眼看父亲的反应,偏偏这位老同志面不改色,又给自己斟上一碗,一口干了下去。刘可可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大年纪,非要跑到这穷山沟子里来,做为一个离休的部队将军,也曾是手握重权的司令,赋闲在家,本来养个猫狗,种些花草,安享晚年挺好。可是他这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的老同志终是闲不住的。来自于上级某部门的秘密情报,在大秦山脉的深山老林里,有几个全国性企业的龙头老大忽然离开首要岗位,跑去了一个隐密得不能再紧密的山村,他们似乎退出了“江湖”,但是国内几个行业的所占百分比很大的份额产出消息的发布还掌握在这几个人手里。父亲宝刀未老,被派来这个特殊的小村里“卧底”,探听由于几个大佬的“不经意”操作,可能会带来的相关动荡。村子里“卧虎藏龙”,但是大家心照不宣,各行其事。明里退出“江湖”,暗里仍“陈仓各度”。刘可可与父亲也是各留心事,心照不宣。父亲也猜到了儿子绝不仅仅是如他每每传回的讯息所言,在大城市打着几份零工那么简单,最近干脆跑去了一个咖啡厅做了蛋糕师。他是有自己的一个特殊身份的,否则他不会动不动就向自己发出各种行业讯息的问询,比如说眼前,他一个蛋糕师关心市面上横行的“假药”做什么?儿子的忽然回来,一定是遇到难题了,需要自己的帮助,但,到底是什么样的难题呢?父亲不想主动问,他相信,他的“触角”敏锐的儿子会很快问到点上来,他肯定能帮上他,虽然,现在他也确无头绪……刘可可终于决定再“发难”:

“老爹,你不觉得现在某些方面太安静了吗?颇有点‘黎明前的黑暗’的感觉。”父亲笑:

“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探我话呢?我想,别的方面我一时半会确实无法帮助你。但是一个多月前,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却似乎有着很多有趣的故事。如果你不着急回去的话,我倒可以好好地给你讲讲这个年轻人的故事。”刘可可仰头干了一碗酒,顺手甩碗出去,见那碗在地上“滴溜溜”转了两圈,没碎。他不再管那只碗,警觉地问:

“十二楼?”父亲颇深意味地瞟了他一眼:

“你早知道这个人了?”刘可可急忙解释:

“我怎么可能有多大的神通,只是刚才进村时,我偶然看见了王默林的儿子臭蛋带着一个和我岁数相仿的年轻人在走,我听到了一些他们的谈话,让我对这个‘十二楼’立刻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