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三位一体

“秀娜，在医院的那个人是谁？”程铮的声音低沉平稳，他面前坐着的是已经进入催眠状态的周秀娜。

秀娜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像黑色蝴蝶的翅膀微微扇动了几下，“那个人，我不认识，我只知道他是我爸爸的情妇。”

“你再仔细想一想，慢慢来，认真想想，你见过她的脸，她长得什么样？”程铮用着循循善诱的口吻，秀娜的反应基本上已经让他确定了内心的猜测。

“我……见过，对，我见过，她的脸……”秀娜的声音突然尖利了起来，然后另外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她的嘴巴里传了出来。

“哼，我是认识她，她是我爸的情妇，也是我的……好姨妈。”

是的，那个给她爸爸生了儿子的小三，就是她的亲姨妈，她母亲的亲妹妹。

那段时间她母亲因忧生疾，寝食难安，经常会和她妹妹通电话诉说丈夫一蹶不振的情况，绝口不提丈夫家暴她和女儿的事情。她心里还是抱着一丝期盼，也许家里的经济有了转机，丈夫还能恢复成以前那个谦谦君子的模样。

只是她没料到，自己的亲妹妹，靠着姐姐姐夫在这个城市扎根的唯一的一个亲人，背后撬了自己的墙角，还怀上了自己老公的孩子。

母亲留给秀娜的信里写着，希望你能善待你的姨妈，毕竟，她给周家生下了男孩，延续了香火。这个软弱的女人，竟然到了生命的尽头，还觉得因为自己没生男孩愧对这个家庭。秀娜看见母亲的信，心口的一阵绞痛让她跪在地上直不起腰。

“是我姨妈又怎么样，还不是个贱人！”那个低沉的声音突然暴躁起来，躺在沙发椅上的秀娜无意识地唔了一声，脸上出现痛苦的神色。

“那你想怎么样呢？”程铮并没有慌张，他冷静地坐在座位上，身体向秀娜的方向倾去。这个声音的主人还是第一次正面和他沟通，或者说，示威。

“哈哈，我想怎么样？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由我来继续她的人生，起码不会这么窝囊，总是被人欺负。”声音中透出几分得意，毕竟，只有她掌握了秀娜大部分回忆中的负面情绪。

“你觉得这是最好的生活方式吗？报复所有对不起你的人。”程铮的声音冷冷的，似乎并不赞同。

“陈其文，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自己也有很多秘密，你不是告诉我，你痛恨你的母亲，恨不得她没有生下过你，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情绪……”秀娜的嘴巴继续一张一合，眉眼却颤抖起来，肩膀也抑制不住地在发抖。

程铮的瞳孔猛地收缩，一股寒气从他周身散发出来，他努力稳住心神，深呼吸几口气，感觉到心跳慢慢平稳下来，他才继续说道，“你会不会幸福？”

“我怎么会幸福？”声音陡然大了起来，“我这么不幸，谈什么幸福。”

“你会幸福的，周秀娜，因为你遇见了一个爱你的男人。”当程铮说出这句话，秀娜屏住了呼吸，另一个接近她平时音色的声音突然说道，“你怎么知道他爱我？万一……万一他知道我经历过的过去……万一他和其他人一样抛弃我怎么办？”

程铮摇了摇头，不给亲属进行治疗是医生这个行业不成文的规定，谁不会因为关爱之人的痛苦而心旌，反而失去判断。他压抑住想要握住秀娜垂下扶手紧握的拳头的冲动，平静地说道，“你自己知道的，秀娜，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你知道他爱不爱你，那个人，齐楠，他到底爱不爱你。”

秀娜突然用手掩面，呜呜呜地哭了起来，眼睛仍然没有睁开，眼泪从指缝间滴落。“我做过坏事，他知道了会嫌弃我的。”

这句话令程铮怔了一下，随后他立刻反应过来，秀娜终于愿意直面陈敏之死亡的真相了。他凝了凝神，把声音压得很轻，语调中仿佛带有一种魔力，“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一个童稚的声音从周秀娜的嘴巴里跑了出来，那是十五六岁时她说话的声音，脆生生地好像风铃响起，“我，我当时觉得敏之姐被骗了，我，我以为，王若兰会帮她……所以，所以她明明嘱托我不要告诉别人她葬身的地方，想把孩子生下来。但是，但是我觉得这样对她不好，不是，是兰姐说必须要找她谈谈，说让她回头，我就，我就……”

程铮没有催促，他知道，秀娜眼前必然浮现出当年的那一幕。

看着眼前的王若兰，秀娜小小的身躯忍不住在发抖。这个女人，比她的父亲对她的影响还要大，当时是她带着她们这帮练习生远赴海外去学习，每一次在夸奖她的进步后都会狠狠给她几个巴掌，告诉她必须努力，否则她永远不会成为完美的艺人。但却对舞蹈老师私下的黑手，熟视无睹。

“我就告诉了她敏之姐藏身的地方，我还以为那个男人也会在，兰姐也不能太为难她呢，大不了，大不了就是说说话，劝她回来。可是没想到……”

直到现在，周秀娜也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公寓里独自一人的陈敏之流产了，心灰意冷地走到了江边，投江自杀了，身上还穿着那件秀娜也有的外套，是前一年她送给秀娜的礼物。

“是我杀了敏之姐。是我……”秀娜的眼泪肆无忌惮地从眼角流淌下来，声音又变成平时的样子。

“你没有杀了她，她没有被任何人杀死，陈敏之，她只是太累了，选择了一个休息的方式，她也没有责怪你，不是吗？”程铮双手合掌，双臂伸直紧绷着，在催眠状态下这样给出暗示，究竟会多大程度影响秀娜，他没有把握。

秀娜身体里起码藏了三个人，是在剥离阶段被隔离的负面记忆的碎片衍生出来的，他没猜错，关于她父亲情妇那一段记忆也被主要人格篡改了。

只是现在，谁会留下来？

“我不管，我要敏之姐姐回来。”15岁的秀娜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敏之已经在一个快乐安静的地方生活了，你为什么还想把她拉回到痛苦的世界中呢？”程铮横下心来，一定要让秀娜摆脱这个噩梦。

“敏之姐……很开心？那秀娜也会开心的。”秀娜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笑容，在涕泪交错的脸上，看起来十分怪异。

“但是我恨这些人，他们毁了我的生活，我恨我的父亲，我的母亲，王若兰，那些辱骂我的粉丝，那个要潜规则我的猪……”那个低沉的声音卷土重来，带着一股冲天的怒意，秀娜的拳头又紧紧攥了起来。

“你可以继续恨他们，但是不要忘记，还有爱你的人。”程铮说完这句话，秀娜的脸色突然缓和起来，彷佛一束阳光打在她的额头上，整张脸在淡淡的金色光芒下平静下来，窗子的窗纱被掠起，一阵风在房间里转了个身，带来了片刻的宁静。

“好了，秀娜，你可以醒过来了。”程铮说完这句话，额头滴下了几滴汗珠，他感觉到肩膀一下子松懈下来，酸痛感从后背一直延伸到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