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结束

当我再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一切都变得陌生，除了亲人和故友外，剩下的来来往往的人群、钢筋水泥的森林，甚至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一个标志性的建筑拔地而起，靠着这个新型能源发电厂，支撑起了整个北部的电力供应，我被调回故乡，成为发电厂的一名维护人员。

谁也无法预料到科技的进步是如此的快，以至于我们的一生所做的事，不过是让自己的思维去追赶科技发展的速度。因此我在发电厂的工作很轻松，却又很重要，维护全自动化机械设备的正常运行，定期观测和检查系统是否正常，而这一切，我甚至只需要在一张48英寸的控制板上完成，所以我甚至不需要实地进入发电厂。

一般来说，维护人员两人一组，按照时间排表工作，因为人事变动原因，我的同事会在三天后调来。令我惊喜的是，一个故友也在发电厂工作，他积极的联系了我，并告诉我，调来的人我会很熟悉，她是一名老员工了，她毕业后就回到了这里，她工作的十年来，没有出过一次问题，任何问题都没有。

他始终不愿意告诉我到底是谁，“你之后就会知道的。”他一直报以不怀好意的笑容。

利用短暂的工作前假期，我决定故地重游。阳光很刺眼，照在身上却不显得炎热，反而十分舒适，以至于让我忘记了现在正是炎炎夏日，让我感到熟悉的是，这里依旧是蓝天白云，与那个我阔别多年前的故土一样，没有受到工业化和发电厂带来的任何影响，甚至曾经令人头疼的南河也被人治理的井井有条，不仅河道更加宽阔，水域面积更广，船只来来往往，而且水质泛蓝，犹如大海一样，很难想象这曾经只是内陆河的二级分支。

山依旧还是连绵，不过部分山头已经夷为平地，一些高档小区和别墅都在南山上拔地而起，但绿化依然不减，很难想象这座城市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变得欣欣向荣。

我走在街道上，这里的路面至少被拓宽了两倍，宽敞而舒适，清洁工人回收和检查着清洁机器人，分类好的垃圾都通过垃圾桶汇入地下总的垃圾回收站，街面上干净而整洁，来来往往的车辆掀不起任何尘土。

“您好，欢迎回来。”

面前这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热情的向我打招呼，她脸上的笑容让我有点不自在。

“您是？”

“欢迎回到这里，家乡欢迎您。”

在我疑惑的时候，她离开了，似乎她自始至终，笑容都没有变过。

“也许是文明城市的接待员……”我并没有太在意，不过随后，从我身边路过的一辆公交车上，那些人贴着窗子看着我，脸上也露出奇怪的笑容，或许是我今天有点累了，便匆匆回家了。

在上班那一天，我还有些紧张，由于是第一天的，所以要进厂报道，顺便会见到我神秘的同事，我显得更加不安。进入园区后，巨型的发电厂显得很安静，没有一丝噪音，四周也人迹罕至，下车后，跟随控制板上的引导，我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封闭平台里，透过玻璃能看见机械臂有条不紊的将控制棒插入堆芯，来源不明的能量通过中心圆柱传输至各个导管内，向着四面八方输送。

我回头时，她正关上了门，我惊讶的看着她，她的脸上却显得很平静，我的惊讶来源于居然是她，以及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变——左眼的泪痣、简练的短发，以及时不时会露出的小虎牙，一瞬间，我以为我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我刚见到她的时候。

“乔汐……”

她并没有回答我。

她走过我身旁，熟练操作着控制板，我直直的站着，身体很僵硬，我能感受到手心里已是汗迹。不过没过多久，她就转身离开了，似乎已经完成了工作，我看着她熟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悠长的过道之中。

这份工作比我想得要简单的多，但凡有一双手，都可以轻松完成，但我的生活却不那么轻松，自从再一次见到了她，我有很多话想说，涌上心头，却最终难过唇齿，在某个失眠的晚上，我离开了家，来到河岸旁熟悉的走廊上。

霓虹灯，数不清的霓虹灯肆意照亮河面，倒影下的水中似乎又孕育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城市，灯光让这座曾经的偏远小城变成了不夜城，光怪陆离下的高层建筑代替了山，从北边绵延至南边。来到街道上，两旁的商铺彻夜不眠，各式各样的餐厅和舞厅占据着主导，曾经的商业大厦成为了一家电影院的主体，巨型屏幕上全息影像轮播着新上映的电影预告。在这里，黑暗成了点缀，灯光掌控一切，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源于那一个地方——发电厂。

不知不觉，我已经回到家乡两周了，在这两周里我很少见到她，更别说搭上一句话了，她总是很匆忙，我也有口难开，我甚至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我只是依稀记得，她曾经住在河对岸的那一边，我总是送她回家，因为那一片区很暗，夜色降临后，路灯也显得昏昏沉沉，要到达她所在的居住区，总是会穿过一条昏暗的小巷，甚至有一段路没有任何光亮，一边是半矮的围墙，另一边是修葺的草丛，我和她走在勉强通人的道路上，直到那个陈旧的白炽灯下，我和她道别，然后目送着她的背影，直至她转身消失在前方的路口，我才会安心归去。

清闲的日子让我忘记了时间，每日的工作也是轻松而重复，生活中掀不起一点涟漪。某日下午，一条醒目的消息在控制板上闪烁，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控制板的屏幕上显示着“警告，正在篡改数据”，一时间我不知所措，控制板传来故友的视讯信息：

“你在哪里?控制中心被修改了密码，有人违规使用控制棒，你联系她！”

我有些惊慌失措，我关闭了警告，打开实时追踪系统，因为她和我使用的是一套系统，因此我能准确定位她的位置，而她现在，正从发电厂出来。

根据定位，我匆忙出了门，太阳依然刺眼，我突然意识到，我回到这里很久以来，都是几乎一样的天气，不过现在的我顾不得那么多，穿过两个街道后，在一个街角，我看见了她，她不安的踱步，焦急的等待着什么，我冲了过去，她看见了我，更加焦躁不安，我不得不躲过街上密集的车辆，当我接近她时，她却坐上了一辆黑色轿车，我透过车窗抓住了她的左手手臂，她惊恐的与我对视，我显得有些愤怒，以至于在她纤细的手臂上勒出了血痕，我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当行为，放开了手，她用右手轻轻抚摸着被勒的手臂，恍惚间，我看见了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她脸上划过。

“都结束了，结束了。”

她抽泣的说道。

车缓缓开走，我站立在原地，控制板已经失去信号，我背后的方向即是发电厂，大规模停电已经开始，从发电厂的片区开始，我凝视着逐渐陷入黑暗的方向，刺眼的阳光失去光亮，霓虹灯回光返照般闪烁数下后，就沉沦入无尽的黑暗。

黑暗像是液体，一点点侵蚀街道和楼房，随着黑暗来的，是寂静，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任何动静，没有警报，没有惊恐，没有恐慌，没有害怕。

我意外的很平静，随着最后一次的抽搐，我被黑暗，狠狠的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