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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35:小白,在那时早已失踪了
祁梦的阿公与二舅家分家是她八岁那年,她记得那年他们仨分得了一头又小又瘦的年猪,后来的那一年,锅中几乎没出现过什么油,其中分得的一个瓷罐,还是二舅与舅妈打架时被砸烂过。
他们仨挤在一间长长的房子里,睡觉,做饭,吃饭都在那间房子里,到如今,房子中间依然还是用那张灰蓝格的胶纸隔开,只是已经看不到了颜色,早已被柴火的烟熏成了黑色。所以祁梦从小的时候到现在,家中便只有一道木门,一道无法隔去吵闹声音之门,一道让人感觉不到安全之门,一道关起来连幸福都无法藏住的门。
其实这间房子还有一道门,那是曾经,是通往大舅家堂屋的一道小门,通过那扇门,就可以进入大舅家宽敞的堂屋,就可以看见擦得发亮的家具,和挂在墙壁上那些新奇的炒锅,或是一切用电,而不是用柴火才能做饭的家具。然后再穿过一扇门,里面就有一套坐上去都会往下陷的棕皮沙发,一个圆圆的大BJ炉擦得锃亮锃亮的,与之对面是一个顶着屋顶的柜子,是棕黄色的,干净的玻璃上贴着舅舅年轻时的照片,还有大表姐小时候的无数奖状,有一个小柜子里,放着的全是表姐的化妆品,祁梦每次进去最好奇的就是那个位置,但是这些都不止那台闪着画面的电视机,更吸引人,宽大的画面总是让人觉得那些人就站在自己的眼前般真实。
可是那扇木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被钉得死死的,纹丝不动,那扇被一块一块木板钉起来的木门,后来就成了大舅妈偷看祁梦他们的一道无形之门。
她总是喜欢把灯关得黑黑的,然后把眼睛从那条狭小的缝里穿透过来,窥视这边的一举一动,祁梦发现时,她会用惊悚的眼神盯着那扇木门,然后听见手从门上拿下,窸窸窣窣的声音,脚步踩得极轻的离开,听见另外一扇门,用最小的力关上,然后再听见表哥不知趣的问:妈,你蹲那干嘛。紧接着便是整间屋子鸦雀无声,只听见电视机里发出的声音。
小的时候,电视的声音就像有魔力,只要一有动静,祁梦就会竖起两只小耳朵。那时候别人家还没有电视机的时候,大舅家就有了第一台黑白电视机。祁梦像个偷画面感的小偷,趁阿公阿婆睡着时,会偷偷爬起身,去舅妈家那扇四方形的玻璃窗里偷看,她把脸紧紧的贴在菱形的钢筋与木板的中间,踮起脚尖,在没被窗帘遮住的那只够一只眼睛看的地方,就一直垫着脚,直到电视剧播放完。
有时候还有二舅家的几个小表妹也会同她一起偷看,天气冷的时候,最小的表妹总是不停催,后来她们就不带她了,她们偶尔会被突然的开门声吓得魂飞魄散,就相互挤着躲进一条刚好够身子宽度的墙缝里,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只要听得“啪”的一声门响,便会涌出,继续趴在那扇透着光的四方形玻璃上,任凭风吹,却纹丝不动。
摆着手的时钟,被岁月牵着脚,在时间的轨道上,忘乎所有的奔跑,滴答声像某一种催命的东西,时时提醒着人,在这条不归路上,请把些许的日子,好好对待。
整整一个夏天,请将身边的人好好待之,进入了冬季,大雪就该填埋了所有的路,到时进的进不来,出的不愿出去,那时困局便再也解不开。
勤劳而又懒散的暑假,在躁动与狂乱之中又要结束了,充满希望的新学期又要开始了。到那之前祁梦于千万人之中发生了一点点不同的小事故,她深知年迈的阿公不能再承受自己的学费与生活费,所以她下定了决心,回家要书学费,这个决定刚放假那会儿就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她都得回去。
烦躁不安的情绪,使祁梦一直处于崩溃边缘,她无法想出一个开口理由,她甚至害怕那张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她怕那种冷冰冰的气场,将她团团围住,她怕对她模糊的那张脸假装不认识的对她视而不见。
果然如此,在她到门前篱笆前,站在门口的父亲就扛着锄头走了,连叫她一声都没有,冷眼相看也没有,只留下面露难色,面对祁梦的眼睛,还有一丝尴尬气氛的母亲,如果祁梦晚到一分钟,或许她就谁也见不到了,今天他们像商量好似的,提前了下地时间,但没想到,祁梦来得太早。
蓝祁,今天都开始报名了,你还回家做什么。母亲也没有说开门,让她进屋喝口水,缓缓气,而是在门前走来走去,似乎很忙,却又不知道在忙什么,只有稍微不安的脸上写着无尽的尴尬。
我来给你们借书学费报名。祁梦说,手揣在衣兜,紧紧的握成拳头,在衣服两边鼓鼓的,脚不停的搓着地面,使劲的蹭着不动的泥。
在阿公家,阿公没给你吗。母亲依然不停的忙碌着,手中却始终没有出现任何东西,听着母亲的话,祁梦微微的抬起头,停下脚上的动作,僵硬的站在原地。
她来之前,阿公阿婆说:你回去他们不会给你的,他们觉得啊,你帮阿公阿婆干活,就该阿公阿婆给你学费。二舅也说,难道你还不了解你爹吗?他会给你好脸色看,你想的可真多啊,来,舅舅给你。当时祁梦看着舅舅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变得温暖,但,他的负担,绝对不允许再承受一个高中生,所以她倔强的一一拒绝。
站在原地的祁梦不知道该说什么,阴冷的氛围,一下子把高亢的情绪紧紧勒住,乱糟糟的缠在心头。
那你应该早点来,你看,你爸刚走。母亲用手指着父亲去的方向,那个背影还在视线中一摇一晃,接着说:你来了你也不问他要,钱全在他身上。母亲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她向祁梦暗示着,她是没有钱的,她已经向她展示了那种绝望的表情,希望像蜘蛛的网线,还未来得及伸手去缠,便断了,毫无征兆的。
没有算了,我自己想办法。话毕,祁梦转身走了,强忍着的泪水在眼眶中,转身的那一刻溢了出来,模糊的视线让祁梦深一脚浅一脚,倔强的背影却挺得笔直,连狂风都无法将她动摇半分。
你这做妈的也真是,女儿是你的,你推给他爹干嘛。祁梦转身走后,屋里的奶奶开了门,看着她笔直的背影,再看看祁梦的母亲,她话的意思是:女儿是母亲管,只有儿子才该父亲管。她说完,又回到屋里,继续关上门,四周除了风声,一片寂静。
祁梦用手抹着眼泪,使劲的擦着眼睛,但不管如何,眼泪就像一场没有归期的雨水,不停的宣泄而下,此刻她听不见任何的一种声音,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脏被锯得“滋滋”的声音,她想着父亲把它当做透明的空气,眼中看见她时依然空无一人的样子,决绝的特意的转身就走,看着母亲面露难色与那种陌生的尴尬,假装忙碌来掩饰她的情绪时,祁梦作为被他们生下来的这个人,感到委屈至极。
拿着,这是我给你二叔借的。祁梦的母亲一路小跑的追上她,把手中的六百块钱塞进她的衣兜,面无表情的脸上挂着深沉的颜色。
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祁梦甩开她的手,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冷漠,决然的向前走。
借都给你借来了,你这是何必。母亲再一次把钱放进祁梦的衣兜,特意说的那个借字,清晰的钻进祁梦的耳朵,毫不留情的铲平她起伏的心脏,带着血腥味的,肆意敲打。
她放慢脚步,不再反抗手中那沉重的六百块,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平静之色,那一刻她毅然决然的想好,一定用这六百块钱做车费,远走他乡去打工。她不想以后的日子里,依然为六百块让自己的心脏死亡,复苏,在死亡,在复苏,这种纯粹的死亡游戏,使她变得更加的狂躁。
生长于这种家庭,祁梦深深的了解同自己一个班级的哥哥,他为什么变成那般模样,他为什么不愿意开口叫一声爸妈,如果他同祁梦一般被区别对待,便完全理解。
被爱的人放弃,被依靠的人撤去依靠的肩膀,再无法辨别是非的年龄,被强迫型的走在成人的世界里,与那些是非之人打交道,如果心中还能善存一丝善念,那一定是善良的本意流淌在这个人的血液里。从生长那一刻开始,走的路与他的心背道而驰,他一定身心煎熬,痛苦难堪,善良被他一步一步的抹杀,终究走在冰天雪地里,需要不停的挑起战争,才能感受到温度,看着流淌的血液,才知道,我还活着,为这个抛弃我一切的世界,终究要好好活着。
赋予我们生命的那两个人,如果你不准备接受这个生命,就不该稀里糊涂的只给其生命,任之,在这世上自生自灭,不要理所当然的以为,不是你们的责任,是孩子的错。
倘若你在这世上自己都还未活得明白透彻,就不要一厢情愿的想要成为别人的父母。
很多时候,父母会是孩子与死神之间的一堵墙,也会是将其推进深渊最得力的那双手。结果却是,那双悔恨的眼睛瞪得老圆,无奈的以为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在孩子还与这个不堪的世界未接触之时,他还需要你们用爱来喂养他们未丰满的羽翼,父母的爱才是他们未来命运基石牢固的起点,那些乱糟糟的枝叶茂盛,往往都不堪一击,甚至会将他们困在一方,找不到出口。
祁梦听着母亲不耐烦的声音,紧紧的咬着牙齿,强忍着泪水,站在原地。她听到母亲离开的脚步声,久久,回头,看着那个背影时,大脑中一闪而过的是恨,与之无法抑制的怒气,她用一口气冲上那个小坡,然后压制不住的情绪促使着她伸出右手,重重的砸在石头上。
她控制不住的情绪,使她的脑袋微微的颤抖着,哭肿的双眼布满红血丝,在这座小山之巅,她像被上了钩一样的纹丝不动,渗出血迹的右手关节处有些血肉模糊,被风吹得微微发颤。苍茫的蔚蓝色天空之下,地面烘烤着脚底,毫不留情的发泄着,闪着光圈的太阳像长了翅膀,在云层之间快速的穿梭,毫无倦意。
祁梦依然舍不得手中的三块钱,选择中午的时候,徒步一个半小时回学校,其实也不能说是她选择中午徒步,而是中午逼迫着她。
今天连这个地方唯一与自己亲的小白狗都未出来送祁梦一段路,这让她更加的伤感。(其实后来才知道,小白在那时早已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