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废妖
梦浮生记忆里的门庭很是破败，杂草丛生。
连匾额上的废妖二字都极不显眼，歪七扭八，没有颜色，笔画中间无数的纹裂，不细细看，根本看不清上面的两个字。
觉错讶然：“她倒是不似她的穿着般富贵华丽，该不会是哪家的小丫鬟吧？风流少主，巧丫鬟，着实是一出好戏。”
觉错囔囔嘴：“此处若是有一捧瓜子嗑嗑，想来最是精绝。”
君缱没有理会觉错，只自方世之中取了一桌一席，一杯一盏，泰然落座。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八三五六、三八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院内传出一群小女孩跳皮筋的嬉笑声。
突然，一个小女孩被推搡着关进这座幽暗的庭院。
她害怕着拍打院门：“求求你们，放我出去，我下次一定，下次一定觉醒妖力，我不是废妖，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她的指尖深深扣进木头内，可回应她的，只有那些人远去的脚步与院内依旧的嬉笑。
有个女孩跳着来到她的面前：“你出不去的，我们也出不去。来了这里，就证明，你已经被淘汰，在这座淘汰的院落之中，连活着都是十分困难的。你该想的是，怎么活下去。”
“活？”女孩突然笑起来，笑得苍凉：“入了废妖院，我们还能活多久？一月还是两月？”
说罢，她便想触门。
那个小女孩连忙伸手拉住了她：“你看到那个正在跳绳的女孩了吗？她叫梦浮生，是你的救命稻草，准确来说，是整个废妖院的救命稻草。”
“笑话！她自己也不过区区一届废妖，她能救得了谁？”
“就凭她的亲生哥哥，乃是待皇庭的热门人选。就凭没什么意外，日后她的亲哥哥要去那邰昝之巅，争一争皇。”
“你瞧她的衣着，再瞧瞧她的吃食，你还觉得，她与我们一样吗？”
刚入院的小女孩细细观察起来。
那个叫做梦浮生的小女孩，嬉笑妍妍，完全没有将死的窘迫与绝望。
有两个为她扯绳的丫鬟，流露出淡淡的妖力，分明不是废妖。
她跳着皮筋，滴落下点点汗水。
女孩渐渐被触动，也为了活下去，她缓缓向梦浮生靠近。
仿佛是在靠近光，靠近那一缕活着的希望。
彼时的女孩们，不过人类三五岁的模样，算作妖来，也不过是两百岁的幼妖。
废妖院的日子也算惬意，幼妖们和梦浮生一起玩闹，又有梦浮生的吃食救济，总归没有往日的难熬。
可变故有时候就是这么突如其来。
听闻梦浮生的哥哥外出历练，被人废了半身修为，且妖力逐步溃散，回天乏术。
梦浮生的两个丫鬟名为阿月、小芽。
这一日，阿月将梦浮生推倒在地，笑得发狠：“区区一个废妖院的废物，也敢让我们相伴，梦浮生，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我们的好日子，却要来了。你说，我若是杀了你，作为去遥干的投名状，我会不会，一步登天？”
她说着逼近梦浮生，作爪状的小手袭上脖颈，便要用力。
那时废妖院所有受过梦浮生恩惠的废妖们，只是瑟缩在角落里，并无一妖敢上前为梦浮生争得一时半刻的生机。
幸好小芽及时赶到，她与阿月的妖力扭打在一起。
到底是最底层的小妖，两人的妖力，也不过是吹飞起些许的花草根茎。
小芽倒是有些胆识，她不要命似的输出妖力，打得阿月节节败退，最终愤恨地落荒而逃。
小芽虽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嘴角微微沁出鲜血，但还是不忘嘱咐梦浮生：“你哥哥正在听遮院，你去看看吧……”
那时的小芽三百岁，自己也不过一个幼妖，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梦浮生跌跌撞撞来到听遮院，隔着房门见到躺在床上的兄长，瞬间便猩红了双眸。
她趴在门上，迟疑着不敢进去。
倒是她的兄长梦罗生朝她微微一笑，温声道：“小傻瓜扒拉着门边干嘛？还不快进来。”
梦浮生不敢哭，怯怯地走到梦罗生床前，理理他的鬓角，细语着：“哪里疼吗？可看清了下手的人？”
梦罗生悠悠叹气：“哪来的下手之人……不过是体内的衰败之气开始侵蚀妖身与妖魂了。”
他说得十分轻巧，仿佛现在遭受折磨的不是他一般。
“你放心，祸害遗千年，我庇佑你几千年不是什么问题。你只需要记得你答应我的，离骨祠远远的，永远不要踏足。”
梦浮生哭着点头：“我知道的，我是废妖，无法使用妖力的废妖，我不会去骨祠，我这辈子都会当好我的废妖。”
她稚嫩的声音里终究是染上了哭腔：“你是不是还要吃药？药在哪？我帮你煎药去。”
梦浮生顺着梦罗生的目光，找到了桌上摆放的草药，以及一张药单。
她逐字逐句地顺着药单，核对着草药的分量，确认无误后将药材捧起，走到了苏巷房西侧十步开外的小厨房。
她在小厨房洗了药罐和大锅，舀了一勺水入药罐，倒了刚才确认无误的药材，给下面的小炉子生了火。
而后拿起大锅旁边的枇杷开始清洗、剥皮，放入舂内捣搅，捣搅出内核及瑟膜，只留下果肉。
果肉混着清水与甘蔗汁入锅，复来到炉子下借火，点燃了灶台下的火。
灶台下的火越来越烈，摇曳奔波，和着虚无。
药与枇杷在容器里静静地熬煮、煎熬。
梦浮生坐在灶台的檻坜上，倚着背后的墙，闭上双眼。
火光在她的脸上旖旎顽艳，却被突如其来的暗影打断：“你真的不去骨祠？”
梦浮生依旧闭着眼，没有理会来人。
“你不会真的以为，他还能护你千年？”
梦浮生紧紧抿着唇，终于睁开双眼：“不能。”
来妖已是鲜白长发，妖皮褶皱无所遁形。
“那你觉得他还有多久？你喊他一声兄长，可他却不过长你一阕方响，你真就打算袖手？”
“我帮不了他，衰败之气与生俱来，如蛆附骨。”梦浮生淡淡答，声音里带着同样淡淡的苍凉。
“寒月悲笳，千金难买千金裘。九曲屏山，冥府无遇冥府油。”
梦浮生喈笑着打断老者：“寒笳、千金裘、九屏、冥府油，那可是六界的稀世珍宝，千金裘可阻止他体内的衰败之气，冥府油能煎合起他炸裂的血肉、筋脉以及魂魄。我不是没有看过那本阿娘《踏烟斗》，可那又如何？那些东西离我们太过遥远了。”
她忽然抬头，死死地盯着老者：“所以你知道在哪？是吗？”
“小小年纪，千般性情，万种心眼。你若是唤我一声阿爷，我便告诉你千金裘在哪？如何？”
“我拿的到？”梦浮生
“若你能去骨祠，拔掉第三根情骨，或许，还有希望……”
“可你以什么理由前去？告诉所有人，你其实，并不如他们看到的那般活泼跳跃？你的心思更沉于兄长？”老者继续：“那你将成为一个靶子，让所有梦族之人，十大家族之人，均成为利箭，让你疲于应付。”
“可若我只是一个深情的小妹，只是为护兄长奋不顾身，其实实力平平，不过是梦家大族废妖丛生，才白白便宜了我。”
“你要去明日的擢待皇选排名？”
“即便我不去，兄长也会带着他那不堪一击的羸弱妖身，毅然前往……每十年一次的擢待皇选排名，想来明日，会很热闹的。”
药罐的陶盖和着大锅的锅盖跳跃着发出响声，终止了两人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