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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无编制层级:南宋中央官制机构 未见画院编制于何处
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显示,在南宋官制体系中,画院究竟该编制于何处。即便元、明、清画史著录语涉南宋画院,却无人提及其编制层级。
史籍备载北宋朝廷逐步延揽画师、建置北宋翰林图画院之诏敕章程。960年[152]、980年[153]、984年[154]、996年[155]、998年[156]、1000年[157]、1016年[158]、1020年[159]、1022年[160]、1023年[161]、1024年[162]、1026年[163]、1046年[164]、1052年[165]、1054年[166]、1056年[167]、1060年[168]、1061年[169]、1069年[170]、1073年[171]、1077年[172]、1082、1095、1104年[173]、1106年[174]、1107年[175]、1109年、1100年[176]、1122年[177]等诏令,及1077年两道“图画院敕令格式”,完整地记录下北宋翰林图画院职制调整的轨迹。据此,可知960年赵宋立国后意欲设置画院的雏形,984年更名为“翰林图画院”,初址在大内中苑东门里,998年迁至右掖门外。该院为“内侍省”下辖“翰林院”的翰林四艺局之一,与天文院、医官院、御书院平行并列(表1.3)。图画院初期编制了“待诏三人、艺学六人”[178]等正任技术官,稍后又配额祇候4人、学生40人,以及工匠多人。1073年短暂改隶于“都大提举诸司库务司”,1082年复归为翰林院。当1125年“宣和末罢诸艺局”[179],北宋画院随之罢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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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3 今人据南宋陈元靓《事林广记》(元刊本)附图重画的北宋禁中大内图。[180]北宋宫廷面积大,翰林院、内侍省、皇城司均在禁中。龙图阁、天章阁等北宋五处神御殿一殿一阁。三省、枢密院、诸殿阁各自独立。
一 翰林诸艺局进入南宋,唯独画院未见编制
翰林诸艺局入南宋后,关于御书院的载录详备,然而画院却未见编制。南宋史籍多次载录御书院之历史沿革,无论复置、罢废均有记录。书艺局于靖康元年(1126年)设,建炎三年(1129年)罢[181]。1146年11月17日以御书院为名重新复建[182],1147年4月17日院舍肇建完毕[183]。御书院院址的擘迁记录明晰,1146年权寓于睿思殿内[184],1147年搬迁至资善堂后[185],御书院一区“建屋十六间”[186],有书家、匠人的轮宿房[187]。书学生由翰林院选试,“以五体书,书学祗候以六体书(勾勒书),艺学试七体书(玉箸篆),待诏以七体书”[188]。1160年正月十七日再罢御书院,罢撤后“本院案牍文字并诸色人请受文历等,并送翰林院收管”[189]。
同样地,翰林四艺局的天文局、医官局于南宋复置后,其院址、职务、机构亦鸿纤巨细,有清晰详尽之历史轨迹。如翰林天文局于1127年、1128年、1129年、1131年、1132年、1133年、1136年、1137年、1144年有朝廷降诏,[190]翰林医官局的御医诸科于1130年、1131年、1132年、1134年、1137年、1138年、1139年、1142年、1143年、1146年、1149年、1152年、1153年、1156年、1160年、1167年有职制调整记录。太医局1147年建,为翰林医官局罢废后的御医培养机构,于1147年[191]、1168年、1169年、1173年、1174年、1182年、1183年、1188年[192]、1190年[193]、1191年[194]、1202年[195]有职制记录。
翰林诸艺局入南宋后,其余艺局于史可稽,唯独画院付之阙如。如果其余三艺局连复置、罢废、职制更动均揆之以法,那么有什么理由遗漏画院?其余三艺局在帝王诏敕、部省指挥、臣僚札子、官修方志,或私人著述中均有迹可寻,那么史籍阙载画院的原因,绝非缘于文献佚失或搜括不全,而是某种本质性的因素,致使画院榜上无名。
二 南宋赵升《朝野类要》论述翰林诸艺局,唯独不谈画院一词
南渡后文献不提画院,最直接的证据源自南宋史家赵升《朝野类要》(1236年成书)。赵升自幼“观公朝仪,刑政事明理”[196],对当朝官制了如指掌。《朝野类要》“院体”条载:
此披露出在翰林诸艺局之中,南渡后御书院、医官局、天文局三局皆予以复置,唯独画院被换称为画家十三科(详见第四章)。赵升所言“如德寿宫置省智堂,故有李从训之徒”一语,说明作为整体机构的画院已被打散,宫廷画师散置于诸处。如画家十三科中,擅于界画的李从训(ca.1119—1162),即听唤于德寿宫省智堂。相较于南宋御书院“建屋十六间”的规格,可知省智堂绝非画院的实体机构,而是诸处杂役待诏(attendance)等待传唤的轮值房。
既然南渡后御书院、医官局、天文局曾复置,那么,部分宫廷画师是否有可能依附于此三局中的任何一局?与绘画最密切相关者为御书院,1146年“翰林院省记”开列了御书院之额管人数、职次、衔名暨承揽职事(表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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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南宋御书院与北宋相同,承担书法、琴阮、棋奕三类项。负责调度御书院的“督察官”有干办官一员、押宿官二员。“技术官”悉数以法书为职事,配额书写待诏三人、书艺学七人、书学祗候十四人、书学生人数不限。“勤杂祗应”分书法类与琴棋类:前者刻拓墨迹法帖,编制了负责镌字、装界、造墨、雕字、点笔班、硾纸兼印书等祗应;后者制造琴、阮、棋奕。凡此之下,尚有打杂跑腿的“胥吏差役”等员额。由1146年“翰林院省记”巨细靡遗的员额配置,加上1169年《乾道临安志》“内诸司”条明文指出“翰林院(下小字注:天文局、医官局、钟鼓院隶焉)”[199],可以使我们断定:南宋御书院不承担宫廷绘画创作的职能,宫廷画师既不附属于御书院,且与医官局、天文局等翰林子局无关;翰林院不再下辖画院,画师未归并于任何一局。
三 翰林院之外,其余宫廷内外诸司亦无画院编制其间
既然南渡后翰林院不再管理画院,或宫廷绘画创作职事,那么画院是否有可能改隶于其他机构,致使其于翰林院阙席?画院是否隐藏在皇城宫廷内诸司中?
“内侍省”系北宋翰林四艺局之上级机构,“殿中省”为南宋御书院之上级机构,“皇城司”是内侍省1160年罢撤后权力移交之承让机构。“内侍省”南渡后职权萎缩,1160年废省后,“入内内侍省”监辖之5单位亦无书画创作职事。而“皇城司门”监辖17部门[200],“殿中省门”统摄34机构总部[201],“东库”下辖22局院[202],以上73处诸司局院没有一项与画院有关。再勘察所谓“宫廷十二大殿”,以及宫内肇建的殿阁斋堂,知南宋禁中无画院编制(图1.4)。
既然禁中大内无画院编制,那么,画院是否变换跑道?其空间场域是否挪移至宫外,或归并入其余官办工艺匠作职局,或者改附诸司库务,致使画院踪迹难寻?
稽核南渡后各种官办手工艺匠作职局(表1.5):“将作监”下领之修内司、竹木场、丹粉所(按:制造颜料)、窑务等10子局[203],其下“八作司”之8作坊[204],由“少府监”归并将作监之文思院、锦绫院、裁造院、染院等4局院,“文思院”领辖之3000余作坊[205],“后苑造作所”[206]并入文思院之11坊[207],“都作院”之11处作坊,“东、西作坊”之51坊[208]。南宋工部下辖若干“画苑”“画作”“画坊”等匠作子局,编制了画师、画匠以彩绘工艺器物,但这些匠作均与独立运作的画院,在机构性质上有所不同(表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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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皇诚内分布示意图
图1.4 今人研究的南宋皇城禁中大内殿阁机构分布图[209]。参照1275年《梦粱录》所载的禁中内诸司,可知南宋禁中并无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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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将搜索焦点转向应奉宫廷之祗应杂伎,南渡后小说部、教坊部[210]、祗候库[211]、后苑[212]均无画院系挂编制。有鉴于北宋1073年时画院曾短暂改隶于“都大提举诸司库务司”,因此调查的最后环节指向仓场库务,遗憾的是,南渡后左藏库[213]、激赏库[214]、内藏库[215]等诸司库务、杂物卖场亦无画院编制其间[216]。
北宋末1110年“画学”归并入“画院”,绘画教育机构改并入创作机构,这是乾坤挪移的变相委培策略。那么南渡后是否会逆向操作,将画院归并入教育机构?南宋朝廷是否官办绘画教育机构?而南渡后,宫廷画师假任何官办教育、技职诸学监摄管理了吗?
四 南渡后朝廷官办诸学亦不摄领或监管画师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南渡后官办技职教育曾代为监管画师。北宋除去书院、画院等创作机构外,肩负朝廷教育职能的书学(1104—1110年)[217]、画学(1104—1110年)[218]、算学[219]、医学、律学[220]、宗学、武学、太学、国子监学等官办诸学,均有律法饬令格式[221]。1150年“御书院入院选试条例”,证明南宋宫廷书家由御书院管理。[222]1143年以后,朝廷颁召之敕令格式,亦点名复置下列诸学:
1143年后“国子监学(1143年)”[224]“太学(1143年)”[225]“宗子学(1144年)”[226]“御书院(1144年)”“武学(1146年)”[227]等南宋官办技职教育渐次复置[228],“律学”“小学”[229]“算学(太史局)”“宫学(1157年)”[230]亦揭载史籍,但每一项朝廷官办教育均不摄领宫廷画师,画师无统一的编制管理(表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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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画院的编制层级,那么如何解释所谓的阶官层级?而被元人夏文彦称为待诏、祗候的李唐(ca.1070—1150)、李安忠(ca.1110—1160)、李迪(ca.1163—1197)、刘松年(ca.1174—1224)、马远(ca.1190—1225)、夏珪(ca.1195—1230)、李嵩(ca.1195—1230)的官衔结构,又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