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马奇

马奇的想法是令人不安的。

詹姆斯·马奇在社会科学领域享有极高的声誉，如同一座智慧的源泉。因此，这一领域的作家经常在自己的作品中引用马奇的语录。然而，马奇的作品应该归为哪一类呢？从学科看，他的题材和贡献范围横跨了组织的社会学、政治学、管理学和经济学。并且，这种用学派和范式划分的方法，并不能涵盖马奇工作的全部，除此之外，他还为所有的人提供了灵感：他的一些同事，尽管有自己的想法，却通过他的工作来提升自己的创造力。他对知识的追求可能令人眼花缭乱，但他向所谓的“规范科学”提出了质疑，因为他的贡献挑战了这种对知识尝试分类的企图。对于许多出版社来说，尽管詹姆斯·马奇的名字是声望的象征，但他书中的内容却是极端非正统的，出版并不符合畅销书标准的书籍，财务风险太高。

人们有时会不可避免地产生怀疑，马奇的想法真的是基于科学并且无懈可击的吗？这本由詹姆斯·马奇和蒂里·韦尔创作的书涉及了对艺术的讨论。马奇还敢于出版充满敏感性且兼具深度的诗歌。由此可知，他是一位从不忏悔的美学家和老练的享乐主义者，对他来说，社会科学并不是生命的全部和终结。马奇的科学活动（撰写文章并进行严格的分析）并不局限于他的专业领域；同时，他对音乐和文学的热爱并不仅限于他的个人生活和闲暇时间。对马奇而言，科学与艺术处于一种持续而丰富的互动中。

马奇的思维通常与现在社会科学中普遍存在的术语联系在一起：新制度主义、垃圾桶模型、注意力、有组织的无政府状态等。如果对这些表达进行更细致的考察，就会发现它们更接近于隐喻而非实体的概念，而对隐喻的利用则是诗歌的典型特征。虽然这是一个重要的功能，但在科学工作中隐喻却被低估了；然而，它的价值体现在质疑被接受的观点、把假设清晰化以及批评隐藏在假设背后的理论模型等方面。艺术使学者能够发挥他们的直觉，从而产生新的解释和概念方案。诗歌、文学和音乐是把握和分析事实的催化剂。因此，隐喻在本质上不是真实的，也不是虚假的——它的价值是基于评估开发更深的知识来判断的。

《论领导力》一书呼吁用恰当的隐喻来理解人类企业的运作方式。通过重读那些伟大的文学作品，这本书展示了社会中那些难以摆脱的不一致性。这本书展示了马奇作为一个发现者，为这个原本由暂时的真理和不可捉摸的陈词滥调所区分的世界建立了更有效的解释系统。因此，任何一个职业涉及知识传播的人都需要阅读马奇和韦尔的这本书，这本书中反映了影响和塑造马奇工作的叛逆精神。

马奇的课程挑战了主导当下大学MBA课程的假设。这一课程提供了一种科学和智慧的方法来教授典型的商学院学生，特别是通过经典的戏剧和小说来阐释课程的观点。完成这一壮举需要的不仅仅是想象力，还需要勇气。

我曾多次发现，公司老板们正在培育一个秘密的花园：研究著名的作品和古典作家，专注于战争的艺术和战斗中的领导。克劳塞维茨、埃帕米农、拿破仑让他们思考，激励他们面对竞争者，想出战略，制定策略，并在战场上集结军队。相比而言，管理研究则提出极其简单化的观点，并且远离现实的商业世界。

马奇和韦尔的书中所借鉴的作品，并不那么具有军国主义的基调，却深深地书写了激情与愤怒。通过要求学生阅读塞万提斯、莎士比亚和托尔斯泰，马奇吹响了挑衅的调子，并演绎了一场叛乱。

詹姆斯·马奇不喜欢在公共场合发表批判性的言论。如果他看到在科学上不可靠的情况，或者在道德上站不住脚的想法，他更倾向于先保留自己的意见，但他迟早会用基于规范的社会科学研究来予以回应。这就是为什么他少有的还击，尽管被层层打磨，依然能有如此大的能量。

从某种意义上说，《论领导力》一书是马奇和韦尔对他们的组织关注点的一种回应。为这本书的形成播下种子的这门课程，是一位教师对一个学术问题提供的方案。目前在商学院中占主导地位的研究方法，都面临着一种危险的矛盾，同时也是这种矛盾的受害者。

这些学校承诺通过科学知识，特别是与社会科学相关的专业课程来教育未来的商人。然而，最近，尤其是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这些知识却越来越少。基于研究的训练已经被填鸭式的训练所取代。在课堂上，未来的MBA毕业生只会得到“培训师”提供的专门针对“培训”的指导，科学和研究的逻辑已经荒废，或者被驱逐出教室。学校被简化为劳动市场的工具。它已经成为商业界的神学院：它选择并认证毕业生，宣传并合法化商业世界认可的价值观以及规范。

这一趋势得到了多种方式的煽动。学生们被强制灌输形式化的模型、强有力的指标和程序工具。他们被灌输一种世界的图景以及鼓励确定性、规范性措施以及管理者主导的行动。卓越被简化为解决方案的制定。学生们被教导要通过条件反射来做出行动；学习如何思考成为次要的问题。在这些培训工厂里，关于处理与不确定的世界、弱指标、渐进的行动、异质的理性、变量和特定的环境以及为行动结果负责任等方面的知识被边缘化。自由和创造性的思维几乎很难看到，学生们只能吸收现成的思想和行动。

马奇和韦尔这本书的优点之一，就是提醒管理者一些深刻的真理，包括领导力并没有一致认可的来源这一事实。

如果我们相信当前的想法，那么领导力问题早已得到解决。这些想法认为，在世界的每个角落，最好的情况将会是，由领导者引导并监督一个他提供了愿景或使命的团体，并且他作为情感和制度的参考点。在政治、商业和私人生活中，一个独特的因素造就了所有的区别：最终与领导者相关的是一种杰出的个人品质，而不是情境、环境或组织。顾问和商业培训师们没有误导市场，只是他们急于提供那些明确提到领导力的产品。此外，也有大量的广告兜售创造性或动态的领导力。

这是一场彻底的转变！从20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这一时期的标志是组织的胜利，对科学理性的追求以及对程序和技术的信仰。今天，人们期望那些有超常能力的个体的行动是卓越的，并且这种卓越可以从个人魅力和直觉等美德中看到。

很容易看出这样的观点是有争议的，容易受到攻击。从社会科学的角度来看，领导力仍然是一个模糊的话题。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是研究人员的无能，还是这个词的所指从本质上就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现象？可以肯定的是，培训行业不停地回收再利用那些与领导力的联系并不明显的材料和技术，例如360度和团体动力学等，有时甚至是明目张胆的机会主义行为。

这本詹姆斯·马奇和蒂里·韦尔的书以精湛的方式拓展了我们对这个话题的理解。它重新聚焦于道德困境和私人生活；讨论权力和热情；它表明，为了找出领导的本质，我们必须超越社会科学的狭隘定义。尽管作者们有较大的自由，但他们以一种负责任的方式来达成目的——他们既不是煽动者也不是散文家，而是研究指导下的教育者。

让-克洛德·汤尼格

（Jean-Claude Thoenig）

欧洲工商管理学院

DRM，巴黎第九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