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字科旦行述略
从喜连成到富连成,旦行人才除于连泉(小翠花)舞台生命较长外,其他演员往往刚崭露头角,即不幸夭逝。“连”字科的李连贞,三十年代初即病故,与“喜”字科云中凤命运相同。“富”字科唐富尧、吴富琴舞台生命较长,惟始终演二路青衣。“盛”字科仲盛珍工花旦,实是全材,在科时挑旦行大梁,朱家溍先生每盛誉之,未出科即夭逝。我一九三二年开始看富连成的戏,花旦王盛意、孙盛芳已出科;在科效力者,青衣为陈盛荪(他是陈丽芳之侄,《鸟瞰富连成》中误作陈德霖之侄),花旦为刘盛莲,武旦为朱盛富,呈鼎足之势,各有专工,皆出类拔萃。盛荪在科时,与老生合作《二进宫》、《南天门》、《法门寺》、《寄子》、《二堂舍子》诸戏,与小生合作《出猎回猎》、《奇双会》、《游园惊梦》,《孝感天》等戏,与花旦合作二本《虹霓关》、《能仁寺》等戏,无不铢两悉称,游刃有馀。其本工戏如《宇宙锋》、《六月雪》,亦学有本源,循规蹈矩。出科后曾见其配王又宸、王泉奎合演《二进宫》,随老生调门唱至终场,陈德霖、尚小云外殆无如盛荪能嗣响者。未几抱病息影,随即夭亡,除搭李盛藻班时间较长外,只与王又宸演过一两场未展其长即俶尔而逝,真可惋惜。
但更值得惋惜的是刘盛莲。盛莲在科时,所有花旦戏几乎由他一人包揽。其嗓音较差,却自出机杼,学王瑶卿倒嗓后念白,全用本嗓(只在唱时用假嗓),别具一格,这里特别值得提出的,是我在吉祥戏院看李盛藻全部《祢正平》的那一次。前面提到,那场戏中轴子是李盛斌的《三江越虎城》,而压轴则是刘盛莲的《十三妹》。这是我看盛莲的最后一场戏,也是他最精彩的一次演出。故时逾六十馀年而至今犹不能忘。这个时期的盛莲,表演艺术已臻成熟,扮相也一脱稚气。何玉凤全身红妆,眉心一点红痣,一出场便使观众眼前一亮。光彩照人,台风极美,广东人说女性喜用“靓丽”字样(“靓”读亮),惟盛莲这一场戏足以当之。第一场“蹚马”,不仅身段婀娜,而且步法谨严,浑身上下,无一处无戏。尤其念白用本嗓,几乎疑为王瑶卿重登舞台。一场未终,观众彩声已情不自禁地沸腾起来。难怪吴祖光先生以盛莲为模特儿,写出了他的成名之作《风雪夜归人》。未几听说盛莲染肺结核,终于不治而早夭。“盛”字科的三位杰出的旦行人才,仲盛珍、陈盛荪和刘盛莲都是英年早逝。其后李世芳又于四十年代乘飞机罹难,不幸的命运何以大都汇集于富连成出身的旦行演员身上!朱盛富出科后即未见其演出,或言其寿亦不永,岂真属造化弄人耶?
下面再谈一下王盛意和孙盛芳,这两位旦角演员似乎也是彗星式的人物。
一九三二年,王盛意已出科。我第一次在北平哈尔飞戏院看荀慧生的全部《十三妹》(自《红柳村》至《弓砚缘》),即由王盛意配张金凤。那是一个星期日的日场,除大轴《十三妹》外,压轴为贯大元的《南阳关》,中轴为时慧宝的《搜孤救孤》(从“白虎堂”起,至“法场”止),前场为吴彦衡的《薛家窝》。这时傍荀先生的“四大金刚”(芙蓉草、张春彦、金仲仁、马富禄)已去其二,芙蓉草改为王盛意,张春彦改为曹连孝,金、马犹在班中。这出《十三妹》除荀、王分扮何玉凤、张金风外,金仲仁扮安骥,曹连孝扮安学海,马富禄扮赛西施,蒋少奎扮邓九公,红花绿叶相当整齐。到三十年代中期,荀班配角已每况愈下。老生王文源,二旦林秋雯,里子老生陈喜星,虽稍逊色,还够一定水平。丑角则马富禄换成朱斌仙,已有上下床之别。幸金仲仁、蒋少奎及老旦孙甫亭仍为旧人。再到后来,金仲仁年事已高,由徐和才接替,观众已啧有烦言。盖徐艺本平庸,而年龄视荀先生差距又大,在台上演夫妇,使人有“如同母子”之感。而二旦则长期用何佩华。何早年艺本不弱,晚乃渐入颓唐,与荀合演《红娘》,莺莺如半老徐娘,红娘虽尽量做出天真烂漫姿态,亦属于“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境界,加上小生沈曼华亦嫌脂粉气太重,勉为其难,甚少是处。故自五十年代以后,除大合作戏外,我已极少看荀先生的演出。非其艺之不精,惜其年之日耄也。这是题外话,但郁积心中数十年,聊借此机会一吐为快耳。
再说王盛意。盛意傍荀先生时间不算太长,但作为二旦,确是难得人才。无论扮相身段及唱念做表,皆中看而动听。惜自一九三六年我移居天津后即未再看过王盛意的戏。
孙盛芳亦工花旦,惟接近王瑶卿一派而非纯粹小(翠花)派。三十年代孙出科即挑班,惟不常上演。我只见过一次他演的《胭脂判》,与小派风格异趣而以台风取胜。后亦不知其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