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使役概念、构式、使役构式与使役义

“使役/致使概念”（causation）是人的认知中最为基本最为普遍的概念。使役概念指的是使役者通过致使力的传递作用于使役对象使之发生变化的概念。这一概念的基本组成部分是：使役者、使役对象、使役力和使役结果。使役概念作为人类对一类经验的感知有它的原型，指的是含有主观意愿性的人类使役者通过与使役对象直接的物理接触，传递真实的物理力，并使使役对象发生明显的可察觉的变化的概念。随着人类认知的发展，人们不断地对生活中越来越丰富和复杂的使役关系进行概念化，产生出纷繁的非原型使役概念，即原型使役概念中的各个组成部分延伸出众多的非原型特征。原型使因得以扩展，使因包括“人”和“人”以外的实体、自然力、事件和抽象的情感、概念和事件等非原型使因。使役力包括除“物理力”这种直接动力以外的言语力、精神力、关系力、虚拟的力和假想的力等，使役对象包括无生命的实体和有生命或者有知觉的对象。使役结果还具有延迟发生性、隐性和不确定性。

Croft（2001: 164）指出，典型及物事件是由三个部分组成的致使行为链：使因—变化—状态（cause-become-state）。这一观点所蕴含的意思是变化的产生都是有致使原因的，变化导致了状态的改变，状态形成又消失，如此循环不断，这就是世界存在的方式。人们对此类事件的概念化就形成了致使概念。

“使役/致使概念”是人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概念，其在语言中的对应形式就是“使役结构”（causative structure），亦称“使役构式”（causative construction）。使役构式是人类语言的普遍现象，是人们对事物因果关系的认识的语言表征之一。人们常要表达两个事件的因果关系，即一个动作或事件必须先于另一动作或事件，另一动作或事件则由于前一动作或事件的出现而出现。每种语言中使役语义的表层语法功能形式有多种，语言之间的使役语义的表达形式既有相同之处，也有差异。在呈现英语使役构式之前我们先讨论“构式”的定义。

何为构式？Goldberg（2007: 4）指出，当且仅当C 是一个形式—意义的配对＜Fi, Si＞，且形式Fi的某些方面或意义Si的某些方面不能从C的构成成分或从其他已有的构式中得到严格意义上的预测，C便是一个构式。Goldberg（2007: 4）将此定义修订为：任何格式，只要其形式或功能的某一方面不能通过其构成成分或其他已确认存在的构式预知，就被确认为一个构式。王寅（2011a: 10）指出，构式语法认为，词法和句法形成一个连续体，它们都是形义配对体，都是人类通过一般认知能力获得的。语言中的“构式”（construction）和“语式”（construct）（指构式的具体体现）都是人们在认识世界的基础上进行语法化的结果，它们作为相对稳定的构架和要素，不仅反映了人们对现实世界进行互动体验和认知加工的结果，而且也是人们表达现实世界的基本框架，这也与“语言具有体验性”完全吻合。

一个语素（morpheme）如前缀“pre”和后缀“-ing”、“-ize”是不是构式？Goldberg（2007: 4）指出：“语素很明显也是构式的实例，因为语素也是形式和意义的配对（form-meaning pairing），且其形式和意义不能从其他构式中推导出来（Saussure 1916）。”

Langacker（1987: 58）认为，语义和音位结构的象征性联系能构成一个象征单位。最简单的象征单位是语素，因为其象征关系中语素的语义和音位构成一个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如果认为象征单位是语言中最基本的单位，构式是约定俗成的象征单位（a conventional symbolic unit），那么语素也是一个构式。Langacker（1987: 82）又指出，语法是语素和其他更大的表达形式横向组合从而形成的更复杂的象征结构。因此构式若包含两个或两个以上“象征单位”，其象征意义更复杂。构词和句法构式之间没有根本的区别，两者在所有直接相关方面的地位是平行的。

我们认为把一个语素/词素看作一个构式和把两个或两个以上象征单位/语言单位看作一个构式都有道理，因为词素、单词、短语和句子常可互相替代。但是，有时它们并不可互相替代。这种不可替代的情形正是两个或两个以上象征单位所形成的结构的独特功用。一个象征单位表达语义常需依赖语境和人们的识解、隐喻能力和语言知识（比如语法允许的省略或隐没），相比一个单词或词缀，两个或两个以上象征单位所形成的结构的表达具体直白，透明完整，关系清晰，易于理解，更加常用。这可能就是大部分学者还是倾向于将构式视为“词层面以上的单位”（a unit of grammar larger than a single word）的原因。因此说，词素、词、词组和句子形成一个连续体（continuum），在这个连续体上的任何一处都可用象征单位来分析，它们之间很难做出明确的区分。当人们讨论构式，主要都是在讨论两个或两个以上象征单位所形成的结构/构式，本书所涉及的构式也取这一构式范畴，并且区分如下英语使役构式。

英语使役构式主要有以下10类。

1）“本身表达使役意义谓语动词+名词化直接宾语”的构式

（11）Still other rules cause the deletion of elements from the structure. （LGSWE 2000: 363）（还有其他规则导致其结构构成成分的删除。）

（12）This information enables the formulation of precise questions. （同上）（这类信息促使形成准确的问题。）

2）“本身表达使役意义谓语动词+补足子句”的使能构式

cause, help, allow, let, permit, encourage, force, compel, oblige, order, require，这些词本身为表达致使概念动词，涉及两个参与者，一个参与者导致、协助、允许、驱使、要求另一个参与者行使后接的不定式指明的行为。结构是“表达使役意义的动词+宾语+不定式宾补”，例如：

（13）What causes you to be ill? （是什么导致你生病的？）

（14）This law enables the volume of a gas to be calculated. （同上）（这条法则使得气体可以计量。）

3）“让人把……事做了”的构式

（15）They wishes to hire professional terrorists to have him killed. （他们想要雇用职业杀手把他杀了。）

（16）She had her car serviced last week. （她上周将车进行了保养。）

句（16）实际上她并没有自己保养这部车，但是车得到保养确实因为她，因为是她把车开到车店，叫店里员工进行车保养。此处的使役指人们本身虽不进行行动，却是行动执行的动因。

4）“表达使役意义的动词+介词+宾语”（verb+prep. +NP）的构式

动词和介词构成词组：lead to, result in, contribute to, allow for, call for等。

（17）Note that high sulfur residual oil leads to much great emissions. 〔注意硫黄残留高导致更多（有害物）的排放。〕

（18）His carelessness resulted in the accident. （他的粗心导致了这一事故。）

5）“make类使役链接动词+宾语+宾补”的构式

（19）We could get them organized up there. （我们能将它们在那里组织起来。）

（20）Mr. Bland said members of his association make the collection of debts more efficient. （勃朗迪先生说他协会的成员使得债务收缴进展有效。）

6）“动词+致使对象+移动结果/目标”的构式，亦称“致使—移动构式”

（21）He threw the nuts to the ground. （他把坚果丢到地上。）

（22）He tricked me into employing him. （他使花招让我雇用了他。）

7）“动词+致使对象+致使结果”的构式，亦称“动结式/动结构式”

（23）The child pushed the door open. （这孩子把门推开了。）

（24）He drove his tires bald. （他把车胎都开秃了。）

8）“动词+反身代词或受影响者+介词短语”的构式

（25）He involved himself in the activity. （他参与了这项活动。）

（26）He walked himself to the gate. （他向大门走去。）

9）“动词+宾语”构式

该构式动词属于本身带或不带使役标记，但蕴含使役意义的单个动词，它们也被称作词化使役动词。例如：

modernize the production（＝make the production modern）

show（＝cause to see）

warm（＝cause to become warm）

10）“使役动词+宾语+副词”构式

（27）It is a fine day, so you can leave your raincoat behind. （今天天好，你可以把你的雨衣放下不带走。）

（28）Her beautiful ballet brought the house down. （她的芭蕾舞真棒，整个大厅爆棚了。）

（29）His unfriendly manners put the customers off. （他的不友好态度赶走了顾客。）

这组例句中，副词表示主语使宾语所处的状态。逻辑上，副词是宾语的表语。语义是语言的核心。“使役义”这一具有范畴性意义的语义成分具有普遍性的特征，自然在各种语言中有多种表达形式。致使概念有典型和非典型之分，其表达形式自然也有与之匹配的典型和非典型形式。人们对典型的致使概念和致使语言结构的感知和认知自然而强烈，但对不典型的感知可能迟钝，尤其对深层隐含的使役关系和使役成分认知乏力。

语义就是联系各种形式的内在纽带，意义类似可用不同的语词表达，例如：

（30）a. He let the tank into the compound.

b. He drove the tank into the compound.

c. He pushed the tank into the compound.

三句都表达“坦克开进入院子了”，句a中let本身为表达致使概念动词，句b、c中动词合并了移动动作和移动方式。

多种表层表达可以具有同一深层含义，以动词break为例：

（31）He broke the window.

（32）The window broke.

（33）This kind of window break easily.

（34）Stones hit the window and it broke into several pieces.

（35）I dropped my cup and it broke.

（36）The rope broke when they were climbing it.

（37）A large piece of ice broke away from the main mass.

（38）The floor was covered in bits of broken glass.

（39）The glass was broken.

（40）Anthony stole her heart and then broke it. （Langacker 1987: 24）

（41）First he broke her heart and then her spirit. （同上）

（42）He has broken his leg.

句（31）（32）为成对作格用法；（33）为中动构式，见第十二章讨论；（34）为动态后静态，见第十四章讨论；（34-37）表层为不及物动词，见第十四章讨论；（38）属于过去分词演化成的-ed形容词，表示“受到打击后呈现的破碎状态”，作定语；句（39）-ed 形容词作表语，句（40-41）break指“让人伤心”，是抽象的“击碎”；句（42）被认为不属于使役用法。无论表层是Vi 或是Vt，无论表层是否有施事，各句表层一定有“受影响者”，所有句子都表达“受影响者”由于某种使因而受到影响。即便是 broken 表示状态，究其状态的产生，也可见该状态是“经历打击或受到影响而产生的状态”，即便是句（42）中“腿断”不是主语有意为之，但主语他的腿毕竟“受到了影响”，经历了从“完好”到“断”变化过程，变化的结果是“腿断了”。沈家煊（1999: 210）认为，在“他被对手摔倒了”中，“他”没有任何施事性，而受事性极强，在“他不小心摔倒了”中，“他”受事性不强，还带有一定的施事性。据此，句（42）可解读为“非典型的施事者经历了使自己的腿断了的影响”。

本书致力于剖析动词在各种构式运用中深层隐含的使役过程，揭示构式与语义的互动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