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孔子而来至今百有馀岁
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
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
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1889年9月)

亚圣不敢以道统自任，殆虑千古无真儒也。夫自孔子至孟子，于见知虽过，而于闻知尚近也，乃竟不敢自居焉。然则道统之承谈何容易哉！且自道统之说兴，咸谓孔子以前统在君臣，孔子以后统在师弟，于是庸妄无识之辈辄号召门徒，标立支派，皆欲自附孔子徒，以妄冀斯道之一脉。吾甚惜夫三代以上无统而道常存，三代以下有统而道转晦，窃不禁于私淑之馀，拟议论定以祛世人之惑焉！不然，尼山为海内人物之宗，虽世历千秋，犹将伸其景行高山之志，何阅世未及十纪，即已有风流歇绝之悲？洙泗为春秋降材之薮，虽地暌万里，犹将寄其溯洄秋水之思，何结邻不出一乡，即已有斯道沦胥之感？

盖予生于烈王己酉，距敬王壬戌孔子之卒，仅百有八年耳，世固未甚远也。又予族出鲁公室，而居于邹，为陬大夫子，为乡后学，其居又甚近。盖自孔子以来仅百馀年云。间尝之鲁，入夫子庙，登其堂，见其车服礼器犹有存者，手泽尚新，辄低回不忍去。以为天苟不欲斯道之绝而无统，意必将有挺生特出之人，得遗经于不传之秘者。顾予非其人耳，乃迟之又久，而竟无所遇焉。岂孔子殁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天生孔子，殆使其删述六经，垂教万世，将自此遂不复再生圣人矣乎？噫！其难也！

五德之运有所终，虽帝王不能不授权于苍昊。道统则薪火自传也。夫唐虞至今二千年，只此落落数圣贤，独往独来于宇宙，知师儒之局，其寿乃过于帝王，而要非庸妄细人所可附。百世之庙虽不祧在宗祖，不能不乞怜于末裔。道统则流泽孔长也。夫尧舜至今数百世，只此寥寥数神圣，若绝若续于人寰，知宗派之延，有时褒及乎世系，而必非异端外道所可承。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宜有心斯道者闻之而执卺欷歔不能自已也！彼世之委巷小儒，偶有一善，辄欲以道统相奉，吁！何其妄也！

〔按〕本文录自陈虬光绪己丑恩科浙江乡试硃卷第三篇。孟轲生于周烈王己酉年即公元前372年，孔子死于周敬王戌壬年公元前479年。原题出于《孟子集注》卷十四《尽心章句下》，因制义必须替圣贤立言，故用第一人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