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论 人类学的家屋研究与嘉绒藏族社会结构
本书是关于中国西南青藏高原东南缘一个嘉绒藏族村寨中家屋与社会结构的民族志。
列维-斯特劳斯(Levi-Strauss, C.)在研究了中世纪欧洲的“家”和北美夸扣特人(Kwakiutl)的家以后,认为以世系和联姻关系为基础的研究范式无法解释这些社会,转而提出了家屋社会(House-based Society)的模式。他认为,家屋社会是“一种处于转变中的、混合的社会形态,介于亲属基础(kinbased)与阶序基础(class-based)的形态之间,同时可见于复杂社会与无文字社会之中”。对此,詹姆斯·福克斯(James Fox)认为,列维·斯特劳斯将家屋社会视为基本结构与复杂结构间的转折结构。就如同财富在了解复杂社会或工业社会、亲属在了解简单社会中的重要性一样,家屋是了解这类社会的关键概念。这是因为这些家屋社会的家屋有一些重要的特征:拥有一个包括物资性与非物资性的财富或名誉的领域;在联姻与收养上,广泛使用“拟制亲属关系”,所有财富或名誉领域(包括头衔、特权与财富)的传承是男女两可的。后来,C. Macdonaldhe和B. Sellato都指出,列维-斯特劳斯的家屋概念比较适合有贵族而类似封建社会的阶级性社会,不太适合非阶级社会。Janet Carsten和Stephen Hugh-Jones则指出,家屋的研究要反映它如何以不同方式代表社会群体及表征他们周围的世界。因此强调研究者要关注建筑、人与观念之间的内在联系。以家屋为中心,综合家屋的建筑意义、社会意义和象征意义,来认识不同的社会。
我在接受人类学系统训练之前,并不知道家屋社会这个概念,但是对嘉绒藏族的家屋及其名号有深刻的印象。我出生在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小时候生活在一望无际的红原大草原上,牧民的住屋是一顶顶黑色帐篷,周围是闲散的牦牛和忙碌的女主人。人们逐水草而居,只需要收起帐篷放到马背上,家就迁移了。六岁的时候,父母调动工作,我家搬到了马尔康,这里是嘉绒藏族的聚居区,山坡上一栋栋巨大的石砌房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年学农的季节,我们都到农村帮忙挖土豆,挖好后,会被安排到每家每户吃饭。只有四五口人的家庭,热气腾腾的锅庄房也可以坐下20多个小学生,与我家只能放上下床的房间比,是很宽大的。
从事民族研究工作后,我在嘉绒藏族地区进行田野调查时发现,由于孩子都由僧人命名,大部分名字与藏传佛教的吉祥用语相关,名字重复率非常高,因此调查无法用姓氏来进行。代替它的,是一个词:房名,就是一栋房屋的名号。而在一个自然村寨里,房名是不会重复的,因此当人们谈论某人的时候,会在名字前面加上房名。在不同的自然村寨如果房名一样,就在他们的房名前再加上村寨名称。这样,就很容易把名字相同的人区别开来。在调查时,通过房名关系理清当地的亲属关系,成为我常常使用的方法。
在接受系统的人类学训练过程中,我逐渐认识到,房名不仅仅是嘉绒藏族居住的房屋的名字,其背后还隐含了一系列社会意义,是我们解释嘉绒藏族社会结构的关键性概念。因此,我就确定了以房名与嘉绒藏族社会的关系作为博士论文的主题,并在四川省雅安市宝兴县硗碛藏族乡进行了田野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