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自洒满阳光的环礁湖而来(8)
“我打赌她给独木舟掌舵没问题!”特罗罗喊着。
“我的能耐会让你吓一跳呢!”那老妇人回答道。然而岛民们不再关注她,转而为呆头呆脑的马图喝起彩来。马图的家乡在波拉波拉岛的另一边。只见他猛地将一小块黄色塔帕树皮绕在肩上,扮成哈瓦克岛的胖子塔泰,正和着音乐,踏着荒唐的舞步,模仿那位头领不可一世的丑态。
塔马图阿国王敏捷地纵身跳进烟熏火燎的表演场,大家一见更是乐不可支。国王在马图身边站定,两个人开始一起模仿塔泰,一个赛一个的蠢笨憨傻,最后简直分不清哪个是马图,哪个是国王。这一小段傻里傻气的舞蹈结束后,塔马图阿精疲力竭地坐在沙堆上,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人群又转向一位刚跳上台的小丑,这回是长着鲨鱼脸的帕。他抓着一条树叶裙,尖声哭叫着:“我是特哈妮!”他做了一个歪三扭四的竖趾旋转,灵活得不可思议。帕模仿着那位哈瓦克岛的姑娘,而特罗罗不禁想:“他怎么会见过她跳舞呢?”然而,他的眼睛顾不上欣赏帕的单人表演了,他的妻子玛拉玛也跳上了舞台,兴高采烈地模仿着她的丈夫。“我是特罗罗!”人群鼓起掌来。玛拉玛惟妙惟肖地用滑稽可笑的动作模仿着她的男人,那模样既风情万种又温情脉脉。她一边跳舞,特罗罗一边纳闷:“特哈妮的事情,谁告诉她的呢?”
玛拉玛和鲨鱼脸帕今晚出尽了风头。帕丑态百出,那张难看至极的脸挤眉弄眼,学谁像谁。他模仿特哈妮千娇百媚,一转脸扮大祭司时却又露出一脸凶相。他用一小块黑色塔帕树皮当假发,又拿一根面包树树枝当法杖,疯疯癫癫地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一会儿用树枝捅捅这个,一会儿戳戳那个。玛拉玛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背着一个皮兜子扮演那位粗壮的行刑人,把那些倒霉鬼全都打倒在地。模仿表演达到最后的高潮时,疯狂的帕跳着舞步、转着圈子径直来到塔马图阿国王面前,用棒子一指,玛拉玛便冲上来挥起皮兜子,将它甩到离国王的脸只有不到一英寸的地方。这倒霉蛋应声倒下,好像头骨已经被敲碎了似的,躺在沙地上不停地大笑。
漫长的狂欢还在继续。波拉波拉岛上的一草一木都能拿来胡闹一番。鼓着腮帮子的帕最能捣乱。岛民们喜爱他这种天生的能耐:他对于种种神话传说具有孩童般的本真感受。他那张热闹非常的尖脸壳每隔一会儿就换一副表情,简直把岛民们乐坏了。
闹到黎明前夕,过去几周的恐惧和压抑已被驱散。那群老妇人凑到塔马图阿国王身边软磨硬泡,显然是在求他应允什么不同寻常的要求。国王终于答应下来,于是她们的头儿迈着枯瘦的双腿跳到人群中心,尖声宣布这个好消息:“国王说,今晚可以玩葫芦游戏!”人们激动万分却又不敢出声,急急分成男女两队,面对面地站好。塔马图阿国王庄严地将一只皮葫芦抛向男人那队。火光之中,葫芦一闪而过,一位头领伸手接住,跳了几下舞步,然后把葫芦高高地朝几个急不可耐的女人抛去。葫芦闪着光,在空中划出长长的弧度。一位早已爱慕这名男子的年轻姑娘跳到空中抢过葫芦,带着它冲向那个扔葫芦的男人。她抓住他的腰,把他推进树荫。皮葫芦继续在空中飞来飞去,狂欢之夜谁跟谁能睡在一起,就由它说了算。
虽然整座岛上的女人都随特罗罗挑选,但他只钟情于那位善于模仿的小丑——他的爱妻玛拉玛。两个人安静地躺在银灰色的晨曦中,环礁湖上不知疲倦的海浪再次令闹哄哄的狂欢之夜黯然失色。这时,特罗罗坦诚地说:“塔马图阿已经决定离开波拉波拉岛。”
“我之前就在猜,他可能已经决定了某件大事。”玛拉玛说,“他的笑声是那么急切。”
“我不明白的是,大祭司居然同意让图普那跟我们一起走。他还同意我们带走‘守候西风’号。”
玛拉玛解释说:“这样做,明智至极。如果爆发直接冲突,局面就不好收拾了。现在,岛民愿意避免冲突,大祭司这样做只是顺水推舟。”
玛拉玛所说的话,差不多完全否定了特罗罗的复仇计划。特罗罗不由得问道:“那我们在哈瓦克岛上遭受的耻辱又该如何消弭呢?你们难道忘得掉那件事吗?”
“我会忘记的。”她坚定地说道,“只要能在别的岛屿安全上岸,即使忘掉哈瓦克之耻也无所谓。”
特罗罗想解释为什么不能带上她,可他想不出委婉的说辞。他嗫嚅着沉入了梦乡,睡了一会儿之后,特罗罗在半梦半醒间喃喃说:“你今晚非常滑稽,玛拉玛。你真是棒极了。”
Chapter 4
出走波拉波拉岛的决定从一个村民的耳朵悄悄传到另一个村民的耳朵。岛上的气氛越来越古怪,谁也不敢公开承认国王要远走他乡。在公开场合,大祭司对塔马图阿毕恭毕敬,而塔马图阿也每天出现在祭拜奥罗的祈祷仪式上。决心加入远征军的年轻头领们安慰了将要被遗弃的妻子。然而在表面的平静之下,所有的人都关注着一件事——在独木舟上载满货物,为未知的航程做好准备。
食物的补给得到足够的重视。补充航行中需要的食物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只须在阳光下晒干食物,紧紧地塞成小包,再用铁树叶子扎起来。选择哪种根茎和幼苗带到未来的岛屿上种植更需要仔细考虑。农业专家们找到一些芋头根,它能长出灰蓝色的块茎,结出最上等的山芋。他们还从最茁壮的椰树上选了几只椰子。面包树虽然矮小,果实却十分饱满,富含淀粉和胶质汁液。白发苍苍的图普那花了三天时间选出了几只可以食用的肉鸡,还有几条适合烤着吃的狗。他时常提醒大家,他们要去的可能是一座极其贫瘠的荒岛。
这一天终于来了。即将离岛的消息再也无法礼貌地掩饰。特罗罗用一只巨大的海贝做了一把锯子,大着胆子将独木舟上两个高耸的船尾分别砍掉了十一英寸。“这么高的装饰品在长途旅行中风险太大了。”他解释。
“噢喂!”海岸上的男男女女喊着,“波拉波拉岛伟大的独木舟正遭到亵渎,噢喂。”特罗罗将刻着神像的船尾轻轻地取下来,交给祭司们带回神庙。在人群的注视下,特罗罗用干燥的鲨鱼皮将断面打磨光滑。他全程都背对着围观的人群,因为他在不住地祈祷:“‘守候西风’号,请原谅我拆解了你。”被迫亲手肢解心爱的独木舟,把它砍得七零八落,特罗罗深感耻辱。这耻辱生出无法消解的怒气,而怒气则使他们的出走事件成为整座岛屿永不磨灭的记忆。
离开残缺的独木舟,回到自己的草屋后,特罗罗的怒气更盛。他扑倒在地,用力捶打着露兜树垫。玛拉玛走过来,坐在他身旁安慰道:“一到新家,我们就去找几棵大树,然后给咱们的独木舟造几根新的立柱。”
“不!它们就保留着现在的样子!这象征着我们的耻辱!”
“你说的是孩子话。”女人责备道,脸色平和。
“我曾是个孩子,”他纠正道,“那时候谁欺负我,我就打他的头。现在我长大了,哈瓦克岛的人欺负我,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特罗罗啊,”妻子求他,“想想这里头的道理。哈瓦克岛到底干了什么?他们捏造了一尊新神,而且似乎全世界都愿意选择这位新神。他们还没有……”
特罗罗抓住妻子的手臂:“你没听到那条小道消息?”他苦涩地问,“塔马图阿走后,谁是新的国王?是哈瓦克岛的胖子塔泰。”
玛拉玛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竟做出这等事?”
“是的!”特罗罗厉声说道,“还有,你知道他们居然厚颜无耻地做出了什么事情吗?他们建议我抛弃自己的兄长,离开波拉波拉岛。他们让我娶塔泰的女儿为妻,跟他交换地盘!”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
“到现在我才想明白。”他无力地回答。跟往常一样,特罗罗一感到耻辱就马上制订一套草率的计划。“玛拉玛。”他急匆匆地说,“到山那边去把所有愿意为独木舟划桨的人聚集起来。”
“你要干什么?”她怀疑地问。
“我要带‘守候西风’号试航,看看新的船尾好不好用。不管谁问,你就这么说。暗地里告诉所有人,必须带上他最顺手的战棍。”
“不行,特罗罗!”
“你想让我们不报仇就这么偷偷溜走?”
“是的,这不是耻辱。”
“也许女人不认为这是耻辱。”特罗罗说。
玛拉玛仔细思考着这么干会不会出人命,哈瓦克岛会不会派独木舟来复仇,果真到了这一步,北上逃亡的行动也将被迫中止。然而考虑良久,玛拉玛却说:“既然男人本性如此,特罗罗,你不能不报这个仇就偷偷溜走。愿天神们护佑你们。”
就这样,在动身去努库希瓦岛的两天前,中午刚过,恰逢一阵不疾不徐的西风,预示着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暴即将来袭。三十名意志坚定的划桨手加上舵手希罗和领航员特罗罗,从波拉波拉岛起程去为独木舟试水。小船静静划过环礁湖内淡绿色的水面,毅然驶入外海那黑色的波涛,那里的洋面在狂风的抽打之下已变成汹涌的巨浪。独木舟前后摇摆、忽快忽慢地试着速度,然后升起船帆借着风势向前猛冲了一段。独木舟渐渐驶离了岛屿的庇护,这时,特罗罗问:“大家都同意吗?”
“我们都同意。”马图说道,抽出战棍,摆好作战姿势。
“向哈瓦克岛开进!”特罗罗向舵手喊道,“守候西风”号乘着西风扑进海浪之中。黑夜笼罩下来。海洋不会对任何事物手下留情,三十名划桨手都绷紧了身体。
波拉波拉岛在诸岛中面积最小,岛民们行事不得不格外谨慎,得益于此,波拉波拉岛的消音桨闻名诸岛已不知道有多少个世代。趁着残月尚未升起,他们停下来,用塔帕树皮包裹好船桨,以便悄无声息地溜上岸。除了海上的涟漪,他们没留下任何痕迹。船员们朝奥罗那神圣的领土驶去,那是他们几周之前的蒙羞之地。
双壳独木舟被轻轻地拖上岸,躲过了哨兵的注意。三十名敢死队员中,留下两名看守船只,其余的偷偷潜入夜色,向波拉波拉岛未来的国王——胖子塔泰——正酣睡着的村庄进发。复仇者们快摸到村口时,一条狗吠叫起来,引得一个女人喊道:“谁偷面包果?”她发出了警报,还没等村民们做出反应,特罗罗和他的手下便已攻入村庄,到处搜寻那些曾经羞辱过他们的人,尤其是未来的国王,胖子塔泰。
带领复仇者来到塔泰府邸的正是特罗罗。他和鲨鱼脸帕摸进正房,看到什么就砸烂什么。这时,有位姑娘又急又气地柔声低语:“他不在这里,特罗罗!”
接着,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帕的大棒击中了她——她倒在地上呜咽着说:“他不在这里。”
帕正要砸烂她的脑壳,却被特罗罗拽到了一边。特罗罗用左手把姑娘拖到安全的地方。方才那个拼命喊叫、要保护面包果的穷酸女人已经点燃了火把,借着火光,特罗罗看见特哈妮全身赤裸,只在胸前捂着仓皇间抓过来的裙子,他又一次为特哈妮惊人的美貌动容。这时,哥哥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你难道不认识几个年轻姑娘吗?”特罗罗冲动地捧过特哈妮的脸,焦躁地吼道:“你愿意跟我去北方吗?”
“愿意。”
“你受伤了?”
“我的肩膀。”
“骨头断了?”
“没有。”
“到独木舟那里等我。”他将特哈妮野蛮地推到岸边,然后又抓住她,悄声说道,“我们要杀掉你父亲。你还想去吗?”
“我在独木舟那里等你。”她说。
“把塔泰留给我。”特罗罗挥着大棒喊道,然而等他凑到塔泰那肥胖的身躯前时,却发现帕已经把他打死了。他从屋顶上抓下一把茅草,盖在尸体的头上。“波拉波拉岛的新国王!”他嘲弄地吼道。
“回到独木舟上去!”舵手喊着。
“我们先毁了这个地方!”特罗罗叫喊着,从那个还在查看面包果的女人手里夺过火把,朝旁边一座房子的房顶扔了过去。风助火势,很快,奥罗的神圣海峡和神庙外围都燃起了熊熊大火。波拉波拉岛的勇士们在火光中撤了回去。
独木舟旁正在激战,一位守船的勇士已经战死,另一个也受了重伤,幸而及时赶到的援军前来解围。波拉波拉岛的勇士们击退敌人,跳上少了一截的独木舟。这时,特哈妮从一片棕榈树中跳出来喊道:“特罗罗!特罗罗!”
“叛徒!”被击溃的哈瓦克岛战士们喊叫着,正好把这当作战败的借口。他们抄起长矛,恼羞成怒地要杀死特哈妮。特罗罗跳出船舷,跃入海浪,爬上岸跑过来救她。
“我们还没脱险!”舵手站在正驶入海峡的独木舟上警告道。
但是特罗罗继续跑,他截住女孩儿,将她搂进怀里,然后躲避着长矛冲向海滩,跃入水中。要不是马图一个猛子扎进海里接应因肩膀受伤而不能游泳的女孩儿,说不定特罗罗就追不上独木舟了。他们一道举起特哈妮放进独木舟,朝波拉波拉岛航去。还未驶离哈瓦克岛的阴影,特罗罗对女孩说:“我们找到了你父亲。”
她回答:“我知道。”
在返航的旅程中士气高涨。大家突袭哈瓦克岛成功,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对一个即将统治波拉波拉岛的外岛人实施了正义的惩罚。而且他们知道,在哈瓦克岛复仇行动之前——如果他们有那个胆量的话——所有的偷袭者将早已航行在开阔的海面,从波拉波拉岛远走高飞了。明白这一点后,他们的欢乐中更是多了一丝讽刺的意味。
然而最重要的是,就在他们偷袭哈瓦克岛时,逃离者们苦苦等候的风暴已经酝酿成形,现在正卯足了劲儿在海上肆虐。看到这一切,独木舟上一片欢腾。虽然这股意外的西风增加了向波拉波拉岛返航的难度,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向北方长途航行已经万事俱备,只待出发了。
“这场风暴会持续好多天!”特罗罗向他的手下保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