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个疯狂的想法(4)
他们提出许多关于美国、美国文化和消费趋势,以及美国体育用品商店出售的不同类型的运动鞋的问题,问我觉得美国鞋类市场有多大,可以发展到什么程度。我回答说,最终可能达到10亿美元。实际到今天,我也不确定这个数字是从哪里得到的。他们大为惊叹地往后一靠,看着彼此。结果,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居然开始向我推销。“蓝带体育公司……有没有兴趣……代理鬼冢虎的鞋呢?在美国?”“有,”我说,“当然有。”
我拿着“Limber Up”说:“这个鞋相当不错,我可以代理这款。”我要求他们立刻把鞋的样品运给我,在提供自己的地址后承诺会下单50美元。
他们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也回应般地深鞠一躬,双方握手之后,我再次鞠躬,他们也鞠躬表示谢意。大家相谈甚欢,仿佛战争从未打响,大家早就已经开始合作,彼此都是伙伴兄弟一样。而这场会议,我本以为只会有15分钟,实际却持续了两个小时。
离开鬼冢公司之后,我就直接找到最近的美国运通办事处,给我父亲发了一封信。
亲爱的父亲:
十万火急!请即刻往神户鬼冢公司电汇50美元。
吼吼,呵呵……奇怪的事情正在发生。
回到酒店之后,我就围着自己的榻榻米床垫绕圈走,想着自己到底如何安排后续的事情。我一方面想要即刻回到俄勒冈州,等候那些样品,开启自己的创业之旅。同时,我感到寂寞孤独,当时我与一切我所了解的事情、一切认识之人的联络都被切断了。哪怕是偶尔瞥见《纽约时报》或《时代周刊》,都会让我有种哽咽的感觉。我当时就是个漂流者,现代版的鲁滨逊。我想要回家,立刻。
然而,另一方面,我也同样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仍然想要去看看,想要去探索。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一切。
每一段全球之旅都映着鞋的影子
我动身抵达香港,走在疯狂、混乱的街道上,断臂断腿的乞丐、一身脏污跪求的老人,以及乞求施舍的孤儿让我觉得恐惧。老人们静默不语,而孩子们却在不停地哭喊:“嘿,有钱的大爷,嘿,有钱的大爷,嘿,有钱的大爷。”然后,他们就会哭着乞求或是击打着地面。即便我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们,他们也没有停止哭喊。
我走到城市边缘,登上太平山顶,远眺中国内地。在大学时代,我曾读过儒家作品中的一句话——移大山始于运小石,而当时的我却强烈地觉得自己永远都没有机会移走这座特殊的大山,永远都无法更近距离地了解那块当时还封闭的神奇土地,为此我莫名地觉得难过。然而,我的旅程远未结束。
我又去了菲律宾,这里的混乱和疯狂绝不亚于香港,而贫困却是香港的两倍。我缓慢地行走在大街上,就像是在噩梦之中一般,我横穿马尼拉,经过无尽的人群和无法想象的拥堵,走到麦克阿瑟曾一度入住顶楼的酒店。所有伟大的将军,无论是亚历山大大帝,还是乔治·巴顿,都是我崇拜尊重的对象。我憎恶战争,但却推崇战士的精神。我憎恶刀剑相向,但却推崇武士精神。在历史留名的所有伟大战士中,我觉得麦克阿瑟是引人注目的。他戴着雷朋眼镜、叼着玉米芯烟斗——这个人浑身都透露出自信。他不仅是出色的战略家,在鼓舞人心方面也是一流的,而且在战后也继续担任美国奥林匹克委员会领导一职。我如何能够不尊重、不喜欢他呢?
当然,麦克阿瑟也有不完美之处,但他清楚这一点,他曾经说过:“打破常规者,人恒敬之。”
我想预订一晚麦克阿瑟之前所住的套房,但价格太高,我无法承受。
我发誓有一天我一定会回来的。
随后,我辗转去了曼谷,搭乘长长的撑篙舟穿过阴暗的沼泽,抵达了露天市场,那里仿佛是希罗尼穆斯·博施(Hieronymous Bosch)画作的泰国版本。我品尝了之前从未见过,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次尝试的鸟肉、水果和蔬菜。一路躲闪着黄包车、踏板车、突突车和大象,我抵达玉佛寺,这里有亚洲最神圣的雕像之一——一座整玉雕刻而成的巨大佛像,它拥有600多年的历史。站在佛像前,望着佛祖平和的面容,我问道:“我为什么来到这里?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等了一会儿。
没有任何答案。
抑或,沉默就是我的答案。
之后我又前往越南,街上满是美国士兵,轰隆声不断,泄露出一丝恐惧的味道。每个人都清楚战争即将打响,而且可能相当恐怖,与以往截然不同。它可能与刘易斯·卡罗尔笔下的战争相似,美国官员会宣布:我们必须摧毁村庄才能拯救村民。
在1962年圣诞节前夕,我在加尔各答租了一间屋子,大小就跟棺材差不多,没有床,也没有椅子,甚至没有足够的空间。屋子里只有一张在咝咝作响的孔洞上方悬挂着的吊床,而那个洞其实就是厕所。不过几小时,我就开始生病,也许是因为空气中传播的病毒,也可能是食物中毒。我整天都在想自己可能熬不过去了,觉得自己即将死掉。
但我却不知怎么的渐渐恢复,我强迫自己从吊床上下来,然后第二天颤颤巍巍地跟随着数千朝圣者和十几只圣猴一起走下瓦拉纳西寺庙陡峭的阶梯。这条阶梯直接通往热气腾腾的恒河。在河水漫过我的腰部时,我抬头望去,我看到了什么,是海市蜃楼吗?不,一场丧礼正在河中央举行,实际上是多场丧礼。我望着哀悼者涉水进入河流,将深爱的逝者放在高高的木质棺材上,然后点燃火堆。不过离此18米远的地方,有人在淡定地沐浴,还有人在喝着恒河水解渴。
《奥义书》有言:“引领我从虚幻走向现实。”所以我逃离虚幻,飞往尼泊尔的加德满都,径直徒步攀登圣洁的喜马拉雅山。在下山途中,我在一个人满为患的旧城区停下,大块朵颐地吃完一碗相当少见的野牛肉。我注意到,旧城区的居民都穿着带有红色羊毛和绿色法兰绒的靴子,靴子前端是上翘的木头脚趾,如同跑步者站在雪橇上。突然间,我就开始注意每个人的鞋子。
我再次回到印度,新年前夜游荡在孟买的大街上,穿行在牛羊群中,逐渐体会到难以想象的头痛——各种嘈杂声、各种气味、各种颜色和各种目光。旅程的下一站是肯尼亚,大巴在长时间行进之后总算进入丛林深处。大鸵鸟试图推翻大巴,而比特犬那么大的鹳就在窗外盘旋飞行。每次司机在不知名的地方停下来接几个马塞士兵时,总有一两只狒狒也想要趁乱上车,司机和士兵就会拿着弯刀驱赶它们。在下车前,狒狒总会回头一望,露出一副自尊受伤的表情。抱歉,伙计,我心里这样想,就像是它们的确是在与我交流一样。
我抵达开罗之后就前往吉萨平原,在那里,我仰望着狮身人面像,我身边站着的是沙漠游牧民和用丝绸装饰的骆驼,所有人都眯着眼睛注视着人面像永远张开的双眼。头顶的烈日焦灼地炙烤着,同样的烈日炙烤过无数为金字塔付出汗水的建造者和后来的旅人。我想,他们之中没有一人被后世记住。《圣经》认为所有都是虚空,禅学认为所有都是现在,而沙漠却表示所有都是尘土。
随后,我动身前往耶路撒冷,参观亚伯拉罕献祭儿子以撒的地方,也就是穆罕默德开始天国之旅的地方。《古兰经》认为当地的石块也想要加入穆罕默德的队伍,追随他的脚步,但穆罕默德以脚制止,据说他的脚印直至今日仍然可以分辨出来。他是光着脚还是穿着鞋呢?我坐在昏暗的酒馆里吃着糟糕的午餐,周围都是满脸熏黑的苦力,每个人似乎都累得不行,慢慢地、心不在焉地咀嚼着,就像是僵尸一样。“我们为什么要如此卖力地工作呢?”我暗自思忖。想想田园里的百合……它们不劳累,但也无任何用处。公元1世纪的拉比以利扎·本·阿扎利亚(Eleazar ben Azariah)就表示,我们的工作是人类最神圣的一部分。所有人都应为自己的工作而感到自豪,神都会提及工作,人类当然更需劳动。
我继续前行,伊斯坦布尔的土耳其咖啡让我大为惊叹,而博斯普鲁斯(Bosphorus)附近蜿蜒曲折的道路又使我迷路找不到方向。我停下脚步描绘远处闪闪发光的尖塔,一路沿着托普卡帕宫(原为奥斯曼帝国苏丹的住所,现保存着穆罕默德的剑)的金色迷宫游览。13世纪的一名波斯诗人鲁米(Rumi)写过:
不要整晚都在睡觉,你最想要得到的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