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神仙债(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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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曲江之乱(3)

我揣摩了一下他的遣词用句,觉得他虽然表面告辞,但也有可能是想让我留人,毕竟他在殿外等了我一个时辰,见面却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没有,于是道:“我们许久未见,还没有说几句话,你不要急着走。”又道,“你也知道,宫里这样闷,打发时间都是难事,你陪我坐一坐。”

沈初似乎笑了,声音比方才多了些暖意:“臣府中的确有些事务,日后得了闲,再来探望殿下。”

我有些失望,道:“也好,来人,送一下沈大人。”

沈初轻轻行了个点头礼,刚要转身,就听宋诀凉悠悠道:“若不是知道沈大人日理万机忙得很,还以为是见了本将军落荒而逃了呢。”

沈初的身形顿住,原本要往殿外去,却因宋诀的这句话果断转向最近的座位。

我隔着垂帘看到他优雅地坐下,慢条斯理地理起衣褶,道:“突然想起府里的事也没有那么着急,臣再坐一会儿殿下不介意吧?”

我咳一声,吩咐宫人:“给将军和沈大人看茶。”

宫人各为他们上了一盏茶,宋诀很快饮干,又添了一盏,沈初则小口慢品,怡然自得。

不到半炷香,我就有些后悔,觉得方才应该果断地将他们赶走。

宋诀道:“本将军似乎好久没见沈大人了,沈大人最近在忙什么?”

沈初简短道:“贡举。”

宋诀道:“哦。”品了一口茶,道,“听说今年礼部试本来由沈大人出题,只可惜考完之后,却有九成考生联名请求复考,称沈大人出题太刁。据说还有落第考生跑到沈府门前上吊,是不是真的?”

听了这件事我十分惊讶,道:“还有这种事?”

沈初淡定道:“科举乃国家选人才的根本,自然马虎不得,不过是落了第,便寻死觅活,这样的人就算及第,有朝一日也要死在别的打击上。将军说是不是?”又转了话题,轻笑道,“方才将军说起考生在本大人的家门前上吊,将军应该早就见怪不怪。毕竟,在将军府前上吊的小姑娘,每年都有那么三两个……”

我一口茶水喷出来,婳婳立刻为我拍背压惊,我心情复杂,道:“将军可真是……”半天,想出一个评价,“祸国殃民。”

宋诀全然没有我在骂他的自觉,朝我望过来,清浅目光透过垂帘让人的心为之一动。他道:“殿下此言差矣,臣已经有主,何来祸国殃民?”

我愣愣地想该怎么回答,就听沈初道:“听说太后有心为大将军赐婚,大约不是三公主便是九公主,三公主聪慧,九公主伶俐,大将军可真有艳福。”

此事我也隐约有所耳闻,但九公主大抵是幌子,太后赐婚昔微和宋诀,怕是早晚的事。

宋诀没有回答,而是问我:“殿下也觉得臣有艳福?”

他有没有艳福,我不大关心,只是想尽早结束这场关于风月的谈话,于是轻咳一声吩咐婳婳帮我添杯茶,又没话找话:“今年的贡茶来得有些晚,昨日才到内务府,我让婳婳提前领了一些。听说沈大人是江南人氏,这茶可还喝得习惯?”

沈初很给面子地赞了句好茶,我又问宋诀感想。

宋诀执起茶盏,轻笑一声:“不好说。”

沈初道:“适才见宋将军一口饮尽,这样的饮法,恐怕连茶味都品不出。”

沈初自小家境优渥,仕途也顺畅,对生活品质的要求,自然无一处不透着江南人的细致。一举一动,也都优雅得恰到好处,仿佛四面楚歌,他还能城下饮茶。

宋诀的生活我不了解,觉得大约同京中的贵族不能同日而语,如果说沈初像一块被打磨得圆滑精致的玉,那么宋诀的身上便带着返璞归真的张扬。

只听他慢悠悠道:“沈大人说得是,本将军生在关外,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马背上,自是没有时间坐下来细品一口茶是什么味道。”玩笑道,“若有朝一日本将军马革裹尸,沈大人倒是可以烧一本茶经给我,也好在路上解闷。”

我听后一默,不知怎么,忽然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将军还会上战场吗?”

宋诀道:“殿下不希望臣去战场?”

殿外的雨还在酝酿,忽从半敞的窗子涌入一阵风,将遮挡的隔帘掀开,我的目光终于没有任何阻挡,落到男子的脸上。

世界仿佛一下子静了,耳边常年萦绕的佛音也不那么响亮,男子黑漆漆的眸子饶有兴趣地望着我,眼睛里攒着的一抹笑意,马上就要消散似的。

眼前忽然有一连串意象走马灯般晃过。

红泥小炉畔,熏热的暖榻旁,男子从书卷中抬头看我,弯眉轻笑,道:“要下雨了。”又漫不经心问我,“喜欢下雨吗?”

垂帘晃荡两下重新落回去,我听到沈初的声音:“殿下似是累了,臣等还是先行告辞,瞧这天气,只怕要有一场大雨。”

他口中的那场大雨下了三天。

我的记忆中,似乎从来不喜欢下雨。

雨过天晴,终于忍不住让婳婳帮我喊了苏越过来。

苏越借着御前禁军统领的身份,进出宫门甚是方便,而借着他身份的方便,我偷偷出宫也很方便。只是偷带女眷出宫,对他而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若非他好酒如命,我其实拿他并没有办法。只要他将我告到太后那里,我以后便再不要幻想出宫一事。

好在他这个人够义气,我一平安迈出宫门,就神清气爽地冲他抱拳,谢道:“苏大人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永生不忘。”

苏越玉树临风地立在风里:“只要殿下记着微臣的百花酿,出宫这种小事何足挂齿。”

我露出个明白的神情,拍着他肩头亲切道:“只要我还在,就不会忘了苏大人的百花酿。”

我认识一个酒娘,虽然人品有些问题,但酿出的酒却没话说。

我每年进贡苏越一壶好酒,他保我在帝京来去自如,这个交易我们已做了好几年,以后大约也会继续做下去。

谁料一向好打发的苏越此次却起了贪念:“殿下可不可以将那位酒娘引荐给微臣,殿下也知道,臣这个人无酒不欢,自从喝了这位姑娘的酒……”

看来我不在帝京的这三年他甚是煎熬。

可是,杜菸的脾气我太了解了,若我将苏越介绍给她,无异于将这位前程似锦的大好青年推入火坑。老实说苏越这个人我留着还有用,不能让杜菸给毁了。

苏越察言观色的能力甚佳,看我踌躇,立刻道:“殿下若是不方便透露,便算了,只是臣有些好奇,这位酒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越的本事,凭借一点儿蛛丝马迹要在帝京找一个人太容易了。

我觉得自己不能大意,遂认真地敷衍他:“其实也不是我不愿告诉你,只是她这个人有些低调,特意嘱咐我不要透露她的姓名。不过苏大人既然求我了,我便稍微提点你一两句。”作深思熟虑状,“她嘛,是个容貌普通的人,平时喜欢逛逛酒肆听听戏,品行极为端正,赌场啊乐坊啊勾栏啊什么的从来都不去,家住在朱雀大街……其实她的模样虽算不上极好,但迷惑个把男人应该不是难事,虽然家里开酒坊,但自己从来不喝酒,更别说逛酒肆,戏园子也从来不去,品行能不能称好也值得商榷,好赌成性倒是真的……”

总之,苏越按照我的描述去找人,大约永远也找不到。

可是面前的无知青年听了我的描述,眼神却越来越亮,最后喜道:“多谢殿下提点,殿下的大恩微臣没齿难忘。”

我表面上挂着受用的微笑,心中却默默道:“苏大人,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